叶云锦款待自己,热情而周到,但又不会有令人不适的过分殷勤之举。这让贺汉渚生出了一种久违了的宛如归家的亲切感觉。
他对这个行事爽利的妇人很有好感,也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得见她的家人。
有那么一瞬间,贺汉渚甚至生出了一种冲动,想立刻再去面见叶云锦,将自己倾慕她女儿的事告诉她,希望获得她的许可。
然而,这念头如光如电,刚冒出来,就立刻寂灭了下去。
他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地向她的亲长表白自己对她的喜欢。
然而,他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格吗?
一个连明天有没有的都不知道的人,拿什么去向她的亲长请求许可?
叶云锦看着强干,但对女儿的眷眷之情,还是表露无疑。她还有她的兄长叶汝川,都是如此地信任自己。
自己却做了什么?
表面一本正经,高高在上,背着人却私德全无,不但窃了苏家香玉,还没法顾全未来。
他有点不敢想象,要是哪天,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对她做下的事,他们会是如何的反应?
他得偿所愿,得到了她,也以那枚镌有自己姓名的戒指赠她,以为许诺。
然而,他贺汉渚,到底能不能做到,守住这个诺言?
这一夜,贺汉渚便如此,在欣喜和愧疚的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交替反复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天还没亮,穿好衣服,从房里出来,到了院中,舒展身形,活络筋骨。
他小的时候,祖父为了让他增强体质,聘来了有名的武师,悉心教授他拳脚和功夫。从他六岁开始,一直学到了十二岁。
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在阴沟里挣扎向上,这早不是每天清早的必修了,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浑不在意,但为纪念感情深厚的祖父的缘故,倒也没彻底废弃。
尤其是最近,在为她戒烟戒酒之后,他又特别想再重新捡起小时候的这个功课。
他劲道沉稳,发力如山,打完一套拳脚,天光已亮,人立在院中,闭目片刻,睁开眼,感到耳聪目明,神清气爽,浑身的筋骨和血气仿佛都舒展了开来,四肢百骸,充盈力量,身上也出了热汗。
还早,苏家的下人大概以为他仍在睡觉,还没送来洗漱用的水。
贺汉渚便开了院门,凭昨晚的方位记忆,朝厨房的方向找了过去,转过一道走廊,看见叶云锦和苏家的管事苏忠两个人站在路旁,在说话。
贺汉渚正要上去招呼,隐隐听到苏忠似乎正在提自己,脚步停了一下。
“……夫人,贺司令送您的伴手礼也十分贵重。您看怎么回礼为好?”管事询问主母。
叶云锦交待了一番,苏忠点头应是,笑道:“说起来,贺司令昨晚是真的给夫人和舅老爷面子。那几位回去了,醉了还好,要是醒着,我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叶云锦一笑,想了下,又问:“你昨晚送舅老爷去休息,有没问他给大当家那边送东西的事?”
苏忠道:“问了。舅老爷让我和你说一声,咱们两家一并送去的东西,大当家全都没要,退了回来。不过,捎了句话,说他平安无事,也感激好意,请舅老爷不必记挂。”
苏忠传完话便没再出声了,悄悄看着主母,神色似乎有点不安。
叶云锦面容也渐渐转冷,沉默了片刻,忽然哼了一声,淡淡地道:“罢了,他是什么人,瞧不上咱们,人没事就行了,不收便罢,由他!你去看看,贺司令起了没。我去厨房瞧下早食,他出身官宦人家,饮食要比咱们这种人家讲究。他不和咱们摆架子,咱们自己不能怠慢了贵客。”
苏忠仿佛松了口气,忙应是。
叶云锦不再停留,说完,迈步,往厨房匆匆而去,苏忠也转身,走了过来。
不知怎的,贺汉渚忽然就想起了早先从庄阗申那里听来的关于叶云锦和郑龙王的一些传言,见苏忠朝这边来了,下意识地立刻退了回来,折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等苏忠来叩门,才如同刚起身的样子,出来,开门。
这个早上,贺汉渚用过了叶云锦亲手替他烹的早饭,叶汝川也酒醒,起了身。贺汉渚再盘桓片刻,谢过主人的盛情款待,说要动身回往府城了。
叶云锦知道他还在等着郑龙王的消息,便也不再强行挽留,将他送了出来。叶汝川和他同行回去。刚出县城的门,苏家的那些个叔伯闻讯,追了出来,再次苦苦留客。
贺汉渚再三拜谢,费了好大一番劲,又放话,请他们下回去天城,尽管来找自己,最后可算是得以脱身,在保宁县县民的注目下继续上路。
他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回到府城的。和叶汝川分别,径直回了自己住的旅馆。刚进去,他留在旅馆里的一个手下就递上一封回帖,说傍晚,郑龙王的一个手下送过来的。
贺汉渚立刻接过,拆阅。
郑龙王在回帖里说,收到了他的重礼和慰问,不胜感激,自己在江边码头的船里恭候,请他回来后,见帖,移步相见。
第122章 (今夜云层厚重,黯淡的月色...)
今夜云层厚重, 月影朦胧,那片由双江交汇而成的宛若龙头形状的江湾漆黑一片, 码头前的广场上,白天的喧嚣和热闹也消失了。
贺汉渚停在初春的这个潮湿而阴冷的江埠头,眺望了一眼那阔远的黑qq的对岸,收回了目光。
他的近旁,沿岸是一字排开的不计其数的夜泊船只,大部分都被吞没在了夜色里,只少数宿人的船里, 这个点, 还隐隐能看见舱里透出来的点点黯淡渔火。
一个苦力打扮的醉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俚曲, 晃晃悠悠地从他的近旁路过,显得四下愈发寂静了。
他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一条泊在他左手方位距他不过十几米的大篷船忽然仿佛活了过来, 往他所在的埠岸缓缓地荡来。眨眼之间,船头也突然多了一个身形健硕的光头汉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船快到岸的时候,纵身一跃,敏捷地稳稳落地,随即,那人走到他的面前, 躬身恭敬道:“大当家在等您了。司令请上船。”
丁春山带着两名手下,就立在贺汉渚不远之外的身后。
显然, 那位带了点神秘色彩的水会的大当家,此刻人就在舱里。
他观察了下船。
这是一条极其普通的旧篷船, 看起来就和停在附近的其余船只一样,毫无显眼之处。但舱的门窗后却是乌沉沉的,从外看,透不出半点的光。
刚才要不是这条船突然动了,汉子现身在船头,他没想到这条船里竟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