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了解不多,但她知道,他有强大的仇敌,他有向上的野心。他不是普通意义的好人。他身陷漩涡,如他自己所言,栽在了烂泥坑里,阴谋,杀人,他的双手染血。他曾无情地讥嘲她的星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助她揭开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实际利益的药厂黑幕。他对人无情,对他自己亦浑不在意,完全不知惜身,就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具灵魂寄存的躯壳。但与此同时,他又是一位温柔的兄长,一个无条件地愿意为她保守秘密默默保护她的“表舅”。
就是如此一个充满了矛盾又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让她在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后,不顾一切,奔向了他。
那一夜的那刻,她分明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极度渴望,但他竟退缩了,在她完全默许的前提下。
苏雪至真的是被这个男人的克制和退却给深深地打动了。
那一刻,他的这个举动给她带来的感情的冲击,远胜他之前对自己的所有关照和表白。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不需要他负责。
是真的,她被这个男人打动了,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一向是个不愿给别人增添压力的人。
因为知道他对明天惶恐,她希望他能放下对自己的沉重负担感和责任感,和她一起,随缘而聚,纯粹地享受男女之情。
身处如此一个乱世,又立于漩涡之上,倘若他的明天真的如他所言,他无力掌控,继而注定和她没有结果。譬如,他会如他担忧的那样,意外身死,又譬如,他会不得已地离开她。她想她会很难过的,但她也会做好准备。
随缘而聚,随缘而散,她以为他也认同的。
所以,前夜的那场口角和随后的身体冲突,来得实在莫名。
她没有想到,自己当时那句用来堵住他嘴而问出的随口一话,他竟会耿耿于怀,在一夜过后,用这样的方式来回答她。
他留过洋,自然知道送出戒指,对恋情里的男女双方的意味。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突然有了想要向自己求婚的念头?
她固然是喜欢他的,喜欢得要命。苏雪至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简直不是她自己了,这才会干出深夜开车五小时去赴约的疯狂举动。
但是太快了,一切实在都太快了。
在听从了内心的指引,一次次地转头奔向他,和他做了恋人之后,现在,面对他拿出来的指环,她做好了再进一步,将自己全部的身和心,毫无保留,彻底交付给他的准备吗?
苏雪至看着这枚令她意外至极的指环,在心里问自己。
早上他看起来应该有重要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天城。等他回了,他会立刻来找自己吗?
他现在又在哪里,在干什么?
自己住的这个地方没有电话,万一他要是找自己,联系不便。
哪天是不是需要去申办,装一门电话?
她闭目,靠在床头,指尖反复地摩挲着戒指,感受着那四个细微的篆字在戒身留下的笔画凹痕,又试着,慢慢地将指环套进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大小居然差不多。
她正在心里胡乱地想着,突然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确定,是有人半夜来了,在敲院落的门!
是贺汉渚?
苏雪至一下睁开眼睛,竟紧张万分,心砰砰地跳,慌忙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趿了鞋,胡乱套了件外衣,匆匆忙忙跑出屋,穿过庭院,奔到了门后。
她伸手,正要开门,借着朦胧的冬月月光,看见手上还套着戒指,忙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定了定神,这才慢慢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是丁春山。
巷口的头处,隐隐有汽车灯光射着,似乎在等他。
苏雪至的心跳一顿。
“苏少爷,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是这样的,司令让我转告你,他连夜出发,要去关西,这边暂时回不来,让我和你说一声。”
丁春山感到上司的这个吩咐反常,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只能照办。
他客气地说完,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苏雪至叫住了他:“是要打仗吗?”
丁春山斟酌了下,说:“差不多吧。事情有点急,司令在京师,刚上火车走了,我也要走了,赶去那边和他汇合。”
苏雪至的心沉了一下,略略迟疑:“他没有别的话吗?”
丁春山看了眼苏家少爷裹紧大衣的样子,摇头:“没有。苏少爷你休息吧,不打扰你了。”说完,再次要走。
“丁处长!”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苏家少爷又叫了自己一声,便再次停步,转头。
“劳烦你,见到贺司令,帮我带句话,东西我收到了,不会丢掉的。”
她顿了一下。
“希望他早日归来,我想听到他亲口对我说明他的意思。”
丁春山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又看了眼门后月光下的这张看起来洁白而柔和的脸,点头:“没问题,我把苏少爷您的话带到司令面前。”
苏雪至看着他转身匆匆离去,背影消失在巷口,很快,汽车也开走了,周围重新陷入一片宁静。
她关了门,摊开掌心,低头看了一会儿那枚在月光下泛着柔和暗芒的金属指环,又捏紧,慢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