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贤齐说:“我等下问问我表弟吧,看她怎么说。”
王庭芝听他忽然提及那人,心微微一跳,表面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是表哥,怎么连这种事都要去问他?”
叶贤齐说:“王公子你是不知道,我表弟现在实在是太厉害了,什么都比我强,我哪敢不听她的?不说别的,就说桥牌,以前还是我教她的,现在她早就打得比我好了,以前在船上,你也是见识过的。”
王庭芝沉默了。
那个时候,他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他的人生是纸醉金迷,随心所欲的。他以为自己看不惯那个姓苏的少年,因为欠了他救过自己的人情,总是耿耿于怀,每每想起,满心都是不舒服的感觉。
等到后来,他才渐渐地明白,其实当初,或许那就是所谓的一眼而入心。姓苏名叫雪至的少年,他的样子,他的脾气,他救自己的方式,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是又有什么用。苏雪至是个男人。
真的,倘若他是女人,即便有再多的阻碍,自己或也可以更加奋力,去为感情作一番抗争。
但苏雪至是男人。
四哥彻底地骂醒了他。
四哥说得极是。本来就不是同道人了,倘若他还不顾世俗将他卷入自己的所谓“喜欢”,他王庭芝还是人吗?
禽兽不如。
现在想起船上初遇之时自己迫他学戏的种种,王庭芝竟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的虚幻之感。那都真的发生过吗。
他又想起了订婚前的一夜,他替喝醉了酒的自己缝合额头伤口的一幕。
将来他一定会忘记这段青涩而苦闷的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的感情的。
但那一晚,应该将会是这辈子的往后再不会有的他和他能靠得最近的距离了。
他大概是忘不掉的。
他的心里慢慢地泛出了一缕淡淡的苦涩而甜蜜的感觉,如在嗅着一朵微微绽开的苦丁香。
年轻而苦闷的王家儿子,就这样独自暗暗地咀嚼着心底里的那不能被人知晓的幽微而隐秘的反复折磨着他的感情,脸上带笑,道:“也好,你照他的意思来吧,省得惹他不高兴。我感觉他的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叶贤齐立刻表示反对:“我表弟也不算脾气不好。她就是很讲原则而已,其实心肠很好。她来京师参加医学大会,完了,我本来以为她要回来了,结果她留了下来,说照顾贺司令的伤。这也应该,贺司令上回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但我没想到,年底前她人都已经回了天城,大年夜的晚上竟连饭都不吃,推了校长夫人的约,自己一个人连夜开车又从天城赶到这里来照顾贺司令!我还以为贺司令的情况有多严重呢,刚才看着好像也没什么大事。总之,我表弟就是看着凶而已,其实她的心肠太好了!”
王庭芝缓缓抬头,望着不远处前方的那座别墅,停了脚步。
“哎,我表弟她出来了!”
叶贤齐忽然看见苏雪至从别墅的大门里走了出来,眼睛一亮,喊了一声,丢下王庭芝,快步走去。
王庭芝很快也回过了神,望了眼大门外含笑等着的苏家儿子,迟疑了下,慢慢地跟了上来。
苏雪至笑着叫了声表哥,问叶贤齐胳膊的恢复情况,说了几句话,见王庭芝远远地停在表哥的后头,便也和他招呼了一声。
王庭芝终于走了上来,开口,为自己那天晚上的醉酒失态道歉,说麻烦她了。
苏雪至到了他的面前,叫他低下头。
王庭芝茫然,但也没多问,照她的意思微微低头,这才惊觉,原来是方便检查自己额头的伤。
苏雪至抬起手,掀开他包着额的一角纱布,看了一眼,说:“疤痕结得还可以,王公子你这两天回去就可以拆线了,注意不要吃酱油之类的东西。我缝合的时候,针脚尽量做细了,你的额上,以后应该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的。我也不麻烦,只要你能吸取教训,往后别再醉酒开车就可以了。”
她说着话,指尖微微地触到了他的额。王庭芝感到面门有轻风拂过,鼻中仿佛也钻入了一缕来自于她皮肤的气息,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拿开了。
王庭芝抬起头,便对上了她含笑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他终于回神,仓促地应是。
这时,贺汉渚也跟了出来,招呼两人,让他们进去坐。
王庭芝定了定神,说自己过来就是想给四哥拜个年,现在没事了,要回城去。
贺汉渚便没强留,含笑点头,叮嘱他出去开慢些。
王庭芝应是,又和叶贤齐道了声别,叫他进城记得来找自己,说完朝苏雪至胡乱点了点头,不再停留,匆匆开车离去。
他出去了一段路,缓缓地停了车,坐在车里,扭头,再次眺望了眼身后那座掩映在冬树丛后的房子,摸了摸自己还包着纱布的额,愣怔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驱散了心里涌出的那种怪异至极的荒唐之感,随即继续前行。
苏雪至将表哥带进去安顿了。午后,贺妈也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说小姐既然到了,她自然是要过来伺候的。
贺汉渚想和苏雪至单独再过两天的计划,至此彻底破灭。
晚上贺妈做好饭,苏雪至敲开贺兰雪的门,让她下来一起吃饭。贺兰雪听了她的话,终于出来,吃了一点,又回了房间。
天黑,叶贤齐百无聊赖。
这种走出去几里地也看不到几个人的郊外,房子再好,他也住不惯,又没地可去,没办法,只好也早早地去睡了。
来这里的前三天,苏雪至一直和贺汉渚同睡,今天房子里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苏雪至当然不可能再继续住贺汉渚的房间了,晚上睡在了另外一间空房里。
郊外的冬夜宁静异常,原本最合安眠,苏雪至却怀了心事,想着贺兰雪,睡不着觉。到了大约九点多,听到几下轻轻的叩门声,直觉是贺汉渚来了,下床开门,见果然是他来了。
苏雪至锁了门,压低声,问他来干什么。
她连房间里的灯也不敢开,就怕贺兰雪万一还醒着,被她察觉。
贺汉渚也低声道:“我睡不着。兰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晚上吃饭,我看她倒是听你的话,但就没看我一眼。她还在怪我骗了她?”
苏雪至也有点弄不明白贺兰雪的想法,只好安慰做哥哥的:“你不要急,耐心些,什么事都有个过程的。何况对她来说,白天的事,应该是个很大的冲击――”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门外又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苏雪至一顿:“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