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钟了,她终于彻底地失了最后的一点耐性,起身,决定先离开,回车站取回东西,找家旅馆过夜。
别的,明天再说。
老妈子似乎不想让她走,劝她晚上就住这里,说自己去给她收拾房间,这样,孙少爷一回来,就能给他看病了。
苏雪至婉拒,出门而去。
丁家花园是处闹中取静的所在,出去不远,几百米外,转上一条行车路,就是热闹的商街夜市,拉了电灯,两边是各种各样的买卖。白天绸缎烟铺,戏院药店,针线鞋帽,天黑后,就变成了吃食摊,将近年底,生意做到天亮。
苏雪至招了辆人力车,坐了上去,让去东车站。
车夫拉着,经过前面一座桥时,对面开来了一辆汽车。
桥面略狭,没街面那么宽,车夫怕冲撞,往侧旁让了让,等在桥下。
贺汉渚开车过桥,沿街中间的车道,继续往丁家花园而去,下桥后,知前头人杂,打起精神,正要拐弯走另条人少的道,忽然,透过半开的车窗玻璃,眼角风瞥见桥头路边有辆东洋车。
车夫避开他的汽车后,拉着客,继续上桥。
贺汉渚的视线掠过车上的那个人,一阵恍惚,直觉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猛地踩下刹车,迅速扭头,盯着后面的那道背影,心跳加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她?
怎么可能!
她不是已经随了火车,离开了这个地方吗?
很快,那道背影随车,消失在了桥下。
贺汉渚不假思索地推开了车门,下车,追上了桥,再下去,追出去十几米,追上那辆东洋车,叫停车夫,随即伸手,一把抓住车身,对上了车上人投来的两道视线。
竟真的是她!
街边一间铺子里的灯光照了出来,昏暗朦胧,影影绰绰里,四目相对。
当看到他的时候,她显然也有些错愕,坐在车里,望着他,一动不动。
贺汉渚才知道,自己的心脏竟是如此的虚弱,才追了如此一段短短几十米的路,他便喘了起来,没法停止。他一只手五指紧紧地抓着车身不放,抓得手背都起了几道迸出的青筋。他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她,心跳得就像是一面被捶破了的鼓。
没想到出来后,会在他住所的附近遇到他。
短暂的错愕过后,苏雪至就回过了神,见他还那样挡在前头,看着自己不说话,便朝他点了点头:“回了?”语气淡淡。
他还是不说话,依然这样挡在前。
桥上,一拨逛夜市的路人经过,张望了这边几眼。
车夫也有点慌,莫名其妙被这个军官模样的人粗暴地拦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很快发现,好像没自己的事,放了心,便站在一旁等着。
苏雪至被姓贺的这个人看得渐渐尴尬,竟有了几分不自在的感觉,好在片刻后,见他目光好像终于从自己的脸上挪开了,落到了她手里还拿着的医箱上,如释重负,忙又道:“我另外还有事,所以留了下来,没和校长他们一起走。恰好贺小姐又打了电话给我,说你生了病,托我来看病。”
贺汉渚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一张隐隐泛出一层粉雾的脸上,凝视着,喉结微微地动了一下。
他松开了他那只一直抓着车身的手,慢慢站直身体,用带了点沙哑的嗓,低低地道:“好,我给你看。”
他伸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医箱,回到他还扔在桥头下的车旁,打开车门,随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夜市的灯火,勾勒出了立在桥头的那道身影。苏雪至还坐在东洋车里,扭头看着,恍惚间,忽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就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倘若她现在继续朝着那道身影走过去的话。她在心里隐隐地想道。
她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先生――”
她被一道声音给唤了回来,定了定神,迅速地驱散了脑海里的杂念,给还在一旁眼巴巴望着的车夫付了钱,随即下去,在他的注目下,匆匆走了过去,钻进车里。
他替她轻轻地关了车门,随即上车,开着,带她回往丁家花园。
第100章 (苏雪至在上车之后,没片刻...)
苏雪至在上车之后, 没片刻,心里就开始隐隐地生出了一种懊悔的感觉。
她在懊悔自己的冲动和孟浪。
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 脑子一热,竟干出了这样的事,临时从将要开动的火车上下来,回头,找到这里。
固然,这首先是出于医者天职的驱动。但倘若换个角度,用客观作为唯一的标准去审视或者评价自己今夜的举动, 说实话, 她认为绝无必要――她只能给出如此一个结论。
病人得的,不是立刻能要人命的急症, 而且最迟,他的医生鲁道夫先生明早也能醒酒了。
她真的真的,即便是出于感恩的目的, 也大可不必如此举动。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
事,她做了, 人,现在也遇上了。
还能怎样。
本就不自在了,等他驱车缓缓走完了桥下一段熙熙攘攘的夜市,拐进侧旁的另条僻静道路,车外方才所有那些似乎可以用作转移注意力的热闹和烟火气便随之顿消。
夜悄无声息, 周遭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他两个人,车里这个原本不算狭小的空间, 也陡然变得逼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