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已经被深深地卷入了这场感情漩涡,无法脱身了。她看不淡,松不了手,她想要这宫墙里的人都与她一起沉沦。
皇上与颜家的明争暗斗,其实没有赢家。最后颜相为了女儿,以后位和太子位为筹码,主动退让。皇上脸色很难看,但他允了。
于是无论关系如何冷淡,颜雨嫣依旧稳稳地坐在她的后位之上,她的儿子稳稳地坐在太子之位上。
在每一个孤单寂寞、辗转难眠的深夜,颜雨嫣都忘不了颜家的流血、忘不了那些山盟海誓、柔情蜜意。夜色催化了她的疯狂。她不甘心。
事到如今她后悔了吗?
这个答案许是连颜雨嫣自己都不知道。
母后伸出手来,江容远将她拉起。拉起她的时候,江容远才发现母后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瘦弱,轻飘飘的,好似不在这人世间。
“现在和你说话都要仰着头了。”她看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儿子,忽而笑了,“你一定很恨我吧。”
“没有,”江容远愣了一下,说的却是实话,“儿臣没有恨你。”
不知道母后信了没有,她浅浅地笑了,伸出手去帮他整了整衣襟,又轻轻地拍拍衣服上的灰。
江容远有些恍惚,他们之间上一次如此平和亲密地相处,似乎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皇后似乎也想起了从前愉悦的亲子时光,她拥着小江容远灯下说话的场景。灵柩旁的蜡烛摇曳着,一阵风似乎就能它吹灭,就像从前那份脆弱微薄的美好回忆,母后松开了手:“恨也好不恨也罢,你我mǔ_zǐ缘分就到这里吧,该提点你我都说过了,剩下的都由你吧。”她的声音很轻很淡,江容远还没能反应过来,便见她拂袖转身,只道,“我累了,要去歇着了。”
“母后……”江容远心中隐隐不安,皇后摆摆手,他也只能目送着母后远去,嘱咐伺候的人多加小心些。
母后的身影被纸钱燃烧着的火光衬托着慢慢融入黑夜,她离开的脚步声也混入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渐不可闻。
这也是江容远最后一次见她。
送葬的时辰快到了,灵堂前早早地站满了送葬的人群。以江容迪为首的皇子宗亲站一列,容迪还不足叁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被肃穆的氛围吓得直掉眼泪,嘤嘤哭着想找她的母妃。她的母妃宣贵妃领着后妃内眷们站另一列,宣贵妃哭得两眼通红,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住,身边几个夫人一边叹着她与陛下情深意切,一边低声宽慰着她。
人群攘攘,唯独不见母后。
幸得灵堂之上,无人敢嬉闹议论,江容远加紧派人去请。江容远站在人群的最前头,惴惴不安,右眼皮跳个不停,直觉地感到出事了。
母后对父皇的感情,他对清楚不过,他不相信她会缺席父皇的最后一程。
“殿下!”终于江容远看到母后身边的袁嬷嬷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他赶紧扶住几乎摔倒的袁嬷嬷,“袁嬷嬷,母后呢?”
袁嬷嬷几欲跪倒在地,脸上涕泪纵横:“陛下,娘娘没了!”
“什么!”仿佛一道天雷直击江容远的大脑,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什么没了?”
袁嬷嬷匍匐在地:“娘娘和奴婢们说想好好歇一歇,不许打扰。奴婢们想着娘娘连日都未曾合过眼,便都退下了。起身的时辰到了,奴婢们敲门,娘娘也没有应声,奴婢们以为是娘娘睡得熟了,体谅娘娘这几日的辛苦就没有去喊。直到殿下派人来催,这才进去。便发现娘娘她躺在床上,实则已经没了啊!”
“娘娘她服了药,追随先皇去了啊!”袁嬷嬷痛哭流涕,她的话让灵堂上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看向了他们。江容远像被抽去了感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无助地看向四周,四周目光纷杂,没有最熟悉的那一个。
江容远浑浑噩噩地去了永祥宫,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幻想着这只是一个谎言,但看到永祥宫里黑压压跪了一片低声哭泣的人时,心彻底灰暗了。
母后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一般,嘴角还带着笑。她没有穿皇后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件看着有些陈旧的衣服,还精心地把头发挽成了十七八岁小姑娘的模样。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不是大兴的皇后,而是当初那个热烈的奔赴爱情的颜家大小姐。
尽管这次走的是黄泉路、过的是奈何桥。
叁生石畔,父皇和母后再次相会,留下他们的孩子在这世上做一个无依无靠、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江容远伏在他母后已经冰冷的身体上,最后一次在他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
记忆里母亲怀里的温暖,终究没有再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