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娘,娘对不住你。”叶婉阖上双眼,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滚而下,淌过皮肤,渗进了短短一些时日就花白的发丝间。
叶繁星眼底通红,阿年坐在一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这时丫头进来了,急急忙忙的道:“公子,国公夫人还有世子来了。”
叶繁星猛地转头,连忙往外跑,叶婉的眼中,也乍然迸出一股灼人的光,阿年生怕她刺激太过,上前揽住了叶婉。
眼神却也飘向了门边,周玄清来了,他怎么会来?
叶繁星出去迎接,在半路就遇到了周玄清和国公夫人,国公夫人面色看起来极好,叶繁星赶紧行礼。
国公夫人瞧着叶繁星满眼讥诮:“若不是我清儿劝,我是死都不会来的,你也不必客套了,听说叶婉想见我?呵……祸害遗千年,今日若是她不死,我会亲手结果了她,也算是还了我今日上门的礼。”
叶繁星沉默了一瞬,三两下便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婶婶,母亲她状况确实不太好,她生前与您龌隅颇多,可繁星求您,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去,不留遗憾。”
国公夫人冷笑不止,可到底是生死大事,她言语间也软了些:“这我可保证不了,待会你们都好好看着些,若她还是有遗憾,那可不关我的事儿。”
叶繁星冲着周玄清点头:“多谢。”
周玄清摇头:“不必,父亲我已经派人去叫了,不久应该能过来。”
其实不必的,不过叶繁星此刻也顾不上了,抬手郑重见礼:“今日实在多谢。”
一行人便去了,周玄清一进门便瞧见了阿年,又是一阵子不见,阿年身姿好似越发窈窕,他心头的想念越发炽盛。
是他的,他始终是要夺回来的,这般想着,周玄清又看了眼身边的叶繁星,眸中冰凉。
叶繁星无意看到他的眼色,有些惊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只是淡淡转头,并未多说。
阿年也瞧见了进来的人,目光并未在周玄清身上停留,在叶婉耳边轻轻耳语:“伯母,国公夫人来了。”
话音一落,叶婉便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了过去。
国公夫人正满脸不屑又讥诮的看着她,叶婉唇瓣微颤,浑身僵直,面上竟是泛起一丝红,口中讷讷喊了一声:“阿姐。”
阿年闻言浑身一抖,阿姐?这是什么称呼?叶婉居然喊国公夫人阿姐?
见叶繁星还有周玄清面上并无异色,心里明白,大概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也没资格知道。
国公夫人不答话,只冷眼瞧着,眼中却少了些刚进来时的嫌恶和冰冷,她一贯直来直往,面上松了些,口里却不饶:“怎么?难道真的不行了?竟是糊涂的乱喊起人来了。”
叶婉半晌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阿姐,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并不是想祈求你的原谅,我这一生,算是糊里糊涂的过去了,阿姐,从前父亲说……”
“父亲?你说哪个父亲?我的父亲么?”国公夫人声音有些尖锐,瞧着叶婉的神色又淡了些。
叶婉面色越发的红,眼里带着伤痛:“是,是太师,阿姐,太师说,你性子娇憨,我可以和你好好相处,可是阿姐,我那时候,那么尽力的想和你好好的相处,为什么,你一直不喜欢我呢?”
国公夫人拧眉,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嗤笑起来:“你占了我的位置那么多年,却要我好好跟你相处,叶婉,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叶婉紧紧的攥着阿年的手,想坐起身,阿年将枕头竖起,靠在她背后。
“可,可我是真心的想和你相处啊。”叶婉探手想拉住国公夫人,她的一生,矛盾重重,心内的矛盾,还有处世的矛盾,叫她难以抵抗。
叶婉嗓音有些凄厉:“阿姐,那时候,我是真心想和你相处的,我毕竟在太师府长大,与父……与太师和夫人相处日久,是有了感情的,阿姐,你为何,不愿容我呢?”
国公夫人盯着她的手,神色怔怔,是啊,为什么不愿意容她呢?
明明自己也算快快活活的长大,即便是寻回了亲生父母,可为什么就是容不下这个叶婉呢?
“那时候,我初初得知自己有亲生父母,你猜,我当时的心情如何?”国公夫人寻了椅子自己坐下,神色没了初时的讥诮,也没有不屑,只是淡淡的,端庄威严。
她今日来叶家,是特意打扮过的,没想到,做了个多余。
“我在想,是谁替了我那么多年,我一定要见到。那时候年轻,见你满身的气度风华,一颦一笑都不是当时的我能比,便在心里暗忖,若是自己能长在太师府,那羡慕的人,肯定不会是我。”
国公夫人像是感慨,又像是讲故事,声音断断续续,很是平静:“后来,便遇见了那人……”
那时候的周季深,看起来实实在在是个知礼守节、俊俏非凡的少年郎君,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不敢多看的翩翩少年。
彼时老国公尚在,太师府和国公府结秦晋之好是势在必行的,况且两家相熟已久,小儿女在一处,他们乐见其成。
她虽嫉妒叶婉,却也并非不能相容,只是情不知所起,自那后,她就开始容不下了。
她无法容忍叶婉占了她的父母、却还要占据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婿,她嫉妒叶婉,又不屑叶婉,只觉得叶婉就是小偷,偷了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永城的养父劝过她,她那时已经听不进去,她也不知,那周季深和叶婉私下竟是相互爱慕的,只不管不顾的插-进了两人中间。
后来再细想,大概老国公深知自己儿子周季深的秉性,叶婉毕竟不是亲生,老国公便强压周季深,逼他娶了自己,太师嫡女的身份,让她得到了所有想要的……
躺在床上的叶婉双眼淌出了泪,唇角微微上翘,声音却似咽了黄连般苦涩:“阿姐,那时,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只可惜,到了如今再看,简直像个笑话。”
叶婉在此前,都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是杜若言害的她,只是到了这告别的时刻,反而脑子清醒了。
听到她这么一番剖心之言,国公夫人双手紧紧捏着圈椅扶手,指尖泛红再泛白,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仰头,瞪眼看着角落七杈分支烛台,怔怔出神。
周玄清见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连忙抬手揽住母亲的肩头。
国公夫人回神后,转头朝他略微勾唇,面色发苦,应了叶婉的话,不再冷嘲热讽。
“是,是个笑话,你也猜不到,他不敢与老国公违抗,他是个薄情寡义、胆小懦弱的男人,他抛弃了你,选择了我。”
原是如此,叶婉阖上了双眼,两颗透明似珍珠的泪,从内眼角沁出,随着脸上的沟壑,一点一点滑落至腮边。
“是,真是不值得啊,可惜我从前看不清,我从前,总觉得他爱的是我,所以才会这般执着。”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和后来的丈夫日日争吵,最后离心离德,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难怪,人人都在笑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