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已二十八周岁,熬夜和痛哭的后遗症还没等她醒来就找上了她,她难受地不能动弹,过了一会儿,伸手找手机的时候,又发现自己疼的不光是脑袋——昨晚的记忆随着疼痛涌入她的脑海,最先呈现的,是暴烈的部分。
还不到六点,宋奇毫无睡意,起床时的偏头痛差点让她栽倒在地上,她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客厅里一片狼藉,洋桔梗、玫瑰花和配草的残花断枝散落在地,包花的纸和一束花杆一起被扔在卫生间门口。
她绕开这这杂乱去洗澡,路过浴室柜时看见眼角和脸颊上细细的划痕——大概是昨晚她妈拿花束抡她时,玫瑰花的刺划的。
那花还是郭云裳的。
郭云裳奉行“报复性变美”原则,调试期间劳保服素面朝天,二十几天下来,终于有了阶段性进展,好容易能早下班一次,她请大家吃饭,出门之前必须化妆。
她在这方面简直心灵手巧,抖音上搜了个教程,就拉着宋奇练手,宋奇简直惊叹她出差还带这么全的化妆工具,也不嫌占地方的。
这个妆画好后,郭云裳围着宋奇转了总有三圈,像欣赏一件出自她手的作品。
郭云裳也画了个一样的妆,她俩并排站在镜子跟前臭美时,郭云裳看着镜子里的她,发了个赞叹的音节:“啊!”
宋奇有些不好意思,打岔:“被自己的手艺惊呆了?”
郭云裳摇着头,啧了一声。
美是美的,但同样的妆效,宋奇更喜欢郭云裳的那种气质,清清冷冷的,让人心里固然怜她,却不敢轻易亵渎。不像她,这个妆和这个发型都让她太……柔弱可欺了!
完全没想到会遇上陈靖,这个城市这么小,她们又在同一个集团公司上班,在一个家属区居住,但宋奇竟然从没设想过会偶遇陈靖,也不怪她,也许是刻意避讳,她们恋爱的时候,不约都很难碰到。
昨晚饭后白鑫和陈澄去网吧开黑,她和郭云裳能同路一段,准备一起坐公交回家,去公交站的路上经过花店,郭云裳看着灯光下那一束束绽放的鲜花挪不开脚步,她特地买了一束花期长的,准备回去水养,她去卫生间时,把花儿交给宋奇抱着。
而宋奇抱着鲜花时遇到了和别人吃饭的陈靖。
她大概真的需要抓住点什么,后来那么混乱而狼狈,她抱着那束花都没松手。
也是越过了十点半回家这条时间底线的她怀里的那束花刺激了余明霞的神经,她被余明霞堵在玄关逼问行踪去向和鲜花的来源,余明霞的逼问里夹杂着脏话,指摘她这个妆容不正经,也夹杂着对过去一切的不满意——她父亲被贱人勾引不回家,她蠢笨如猪考不上个大学,她毫无用处,连个好分厂都进不去,这都算了,当妈的没法选择,都忍了,但没想到临了临了,她又和女的弄出了伤风败俗的丢人事情……
宋奇大概是上头了吧,面对余明霞的逼问,她忽然就逆着余明霞的逆鳞说,她出去吃饭了,和漂亮姑娘。
余明霞的疯狂超出她的想象。
宋奇把浑身汗臭的自己和凌乱的客厅收拾齐整后去上班,中途余明霞起床路过客厅,谁也没有说话。
她脸上的伤不止花枝划出的印记,余明霞狂怒的时候还甩过她一巴掌,她嘴角磕在自己牙齿上,有点肿。
带口罩可遮挡一切,但还有肿胀地睁不开地眼皮出卖她——她总不能上班戴墨镜。
宋奇早早去上班,避开了通勤班车,避开了等车的人。
也错过了通勤车站上余明霞和别人的冲突,是余明霞楼下邻居和人玩笑:“楼上昨晚又闹了一次,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打她姑娘那个?”
“可不是,快三十的姑娘了,还动手,这教育也真够失败的!”
王凝和那人说不上认识,但都在单位家属楼里住着,跳广场舞也好买菜也好都能碰上,有些面熟,她试探着问:“宋家?她男人跟别的女人好上了还搬出去住了,她在十分厂上班,她姑娘在一分厂?”
“是,是!”
王凝翘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她那姑娘是该打,我们单位来调试设备的女孩儿,还没两天呢,宋家那姑娘就跟人勾搭在一起了!”
这个八卦显然具备一定的冲击力,那人瞪大眼睛问:“你是说她……哎呀,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我朋友安全检查的时候亲眼看见她俩在配电室外面搂在一起,宋家那姑娘还哭了呢!”
她们谈的起劲,余明霞奔过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王凝胳膊还被余明霞的指甲划破了。
冲突的双方很快被排队等车的人拉开,王凝嘴上不停,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管天管地还管人说话呢,有本事管住你那胡骚情的娃是正经,自己不好好过就算了,还搅合地别人都过不安生!”
这话太不中听,周围的人都劝她:“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强拉硬拽地,才把她们分开,王凝虽被劝着,嘴上的污言秽语一直没停,余明霞是悲愤交加,被人强行抱住才没能把武力付诸行动。
宋奇到现场的时候还早,操作间的门还锁着,她拿来钥匙开门,里面立刻传出有点惊慌的声音:“谁?”
白鑫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没认出来全副武装的宋奇,边跑边挥手拦人:“等等,你谁啊……宋姐?那个,小师姑在里面换衣服呢,你稍等一下。”
宋奇哦了一声,低着头往后退了一下。
但她这异样瞎子都忽略不了,白鑫忍不住问:“宋姐你咋了?”
宋奇不知该作何回答,白鑫于是又找补似的问了一句:“感冒了吗?”
宋奇顺水推舟地嗯了一声:“嗯。”
“那你要不要紧,要不就休息吧,出去散散心,这儿我们三个也能行,身体要紧,小师姑肯定不说你!”
宋奇对白鑫的这恰到好处的关怀满怀感激,却不知怎么表达,只干巴巴地摇了摇头,身体力行的把天聊到了死胡同。
郭云裳换完了衣服开了门,往宋奇脸上扫了一眼,也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而后跟个门童似的弯腰伸手道:“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