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组配备了微波炉和电磁炉，宋奇回去的时候，电磁炉上正炖着汤，她的同事们一边说笑一边洗菜，绿油油的叶子菜盛在不锈钢的饭盆里，竟有些异常的鲜美。
这就是她们忙着而没去设曲线的理由。
李丽景回头和她打招呼：“退火炉那边你去看了吗？”
“去了。”
“你给人把曲线设了没？我们刚没空！”
“设了。”。
“设合适着没呀？”或许是宋奇多心，她在李丽景这带着娇嗔的语气里听出了嘲笑。
宋奇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对错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自己设，李师傅你最好检查一下。”
“哎呀不用了检查啥呀，你也是老师傅了我还检查啥呀！”李师傅笑着，用眼神和其他两位师傅交流，又说：“那没事儿你也早点去吃饭吧，吃完休息一下。”
宋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单位规定的饭点还有二十来分钟，提前去食堂会被抓典型，她顿了顿说：“我一会儿去。”
她们三个人交谈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夹杂着叽叽咕咕的笑声，然后敲门声响起，她们扬起声音问：“谁呀？”
门外的人应了一句：“豆腐皮。”
里面的人笑成一团，宋奇却一瞬间脸色难看。
门一开，王凝的声音就立刻扑了进来：“我就出去一会会儿，还问我谁呀，要真是领导，你还能不开门吗？我这豆腐皮是我姐昨天专门跑到……”王凝的声音顿住了，这一瞬间在场的四个人都安静着，然后王凝冷哼了一声，便又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姐专门去菊花豆腐那儿给我买的！”
其他人便又若无其事起来，李丽景娇声娇气地道：“菊花豆腐？那儿得排队啊！”
王凝放开了嗓子：“可不是吗。反正我外甥这婚也结不成了，我姐愁的呀，在家里坐不住，出去买个东西，也是在人群里凑凑热闹！哎，你说这临了临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真是晦气呀！”
李丽景推她：“别说了，人都出去了！”
王凝头一仰，声音更大了：“出去就出去呗，她不心虚她跑什么！闹成这样人靖靖要跟她分手她还不肯呢！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祸害别人，老陈因为这事儿没升上去，我们辉辉一家也不安宁！”
“辉辉又咋啦？”
“就因为那事儿呀，辉辉不是要和雯雯分手么，那都要结婚了，人雯雯哪里肯呀，都闹到辉辉家里去了！”
仪表班组也是彩钢板的房子，并不隔音，宋奇能走出多远？那余下的话，都灌进了她耳朵里。她逃也似的，一直走到分厂门口，站在那摆在门口几十年的两颗铁树跟前，才能喘出一口气来。
外面太阳灼热，晒得门口的水泥路发白，浮尘满布，她在铁树的隐掩下蹲下来。
还不到饭点，不能去食堂，她出来的时候没带安全帽，不能去厂区里面晃悠，她竟然无处可去！
她拿出手机，微信里顶置的联系人还是陈靖，只是备注取消了，只显示微信名。
在她来仪表班上班之后，有很长时间联系不上陈靖，她当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陈靖家里去找人的勇气。
陈靖的微信总是拒收，电话打过去，有两回是陈靖妈妈接的，这位阿姨说话并不疾言厉色，甚至第一次的时候还和风细雨地给宋奇解释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因为她们两个小辈的胡闹，长辈们抬不起头做人，她和陈战力就算了，仕途的升迁没有子女的幸福重要，但余明霞不一样，余明霞早年婚姻不幸就被人看了一场笑话，现在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女儿又给她头上扣屎盆子，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这是名誉上和精神上对长辈的伤害。
至于实际的伤害，暂不说陈战力多年经营一夜成空，就说宋奇，车间勤勤恳恳熬了那么多年，好容易进了办公室，又因为这事被撸了下来！还有李辉和张淑雯，都说好了国庆订婚，现在也因为这事弄得分崩离析鸡犬不宁！
她问宋奇，这事才出就造成这么坏的影响，再要执迷不悟，恐怕这几家人都得天翻地覆的闹一番，宋奇和陈靖能承担得起吗？
即便第二次，陈靖的妈妈也只是说，陈靖因为过去的事对父母心怀歉疚，她向家里保证会迷途知返，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子去相亲了，请她不要在打扰陈靖的生活。
说到这里时这位阿姨笑了笑说：“陈靖要上班要和大家正常社交，手机是正常拿着的，她要是真有心，这电话会接到我这里来吗？宋奇你是个明白孩子，该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比起余明霞的歇斯底里，陈靖妈妈实在是礼貌客气之至，但她有的放矢，刀剑再温和，正中心窝也有一番别样疼痛。
宋奇怕给陈靖的电话再转接到陈靖妈妈那里，她实在没脸再和这位长辈说一句话，那和陈靖的联系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断了。
后来反而是陈靖主动联系了她，发来一条只有七个字的消息：“事已至此，分开吧。”
尽管事已至此，宋奇也没想到陈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她慌乱不已，忍不住恳求：“能不能不分手呢？”
陈靖没再回复，而是打了电话，宋奇慌得差点拿不稳手机，她从班组跑出去，寻一个隐秘的角落接这通电话，有一箩筐的话要问陈靖——出了那件事后她有没有被家里为难？同事有没有轻视她？她过得好不好，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陈靖是因为她被余明霞关了起来……
但其实没必要，陈靖平静而略带惋惜，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是说从前大家年轻冲动，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应该及时止损，如有可能，希望以后见面是朋友。
宋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陈靖反而劝她，不要沉湎过去，快点走出来，好好找个男朋友，早点结婚，才是正经。
大概是总也等不到宋奇开口，陈靖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不是分不分手……而是，从前一切，不过是冲动的“错事”。
宋奇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穿越，女主穿越进另一个世界，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爱恋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然后一朝醒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春梦了无痕。
尽管此后宋奇再没和陈靖说过一句话，但鉴于之前她确实问过陈靖能不能不分手，王凝现在这么说她，算起来一点也不冤枉。
宋奇长长地叹了口气，靠在晒得灼热的墙面上，鼓足了勇气，在和陈靖的聊天界面输入：“好，分手吧。”可她的勇气也就止步于写下这句话。
她迅速地删除，而后输入“你最近怎么样？”
像寂寞又无耻的撩拨，只能又删了。
她的手指悬停，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欲说还休，只能收了手机发呆，有时候她对陈靖的洒脱和大方羡慕不已，她是当断不断，扶不上墙的烂泥。
“宋姐……嗨，宋姐，宋姐！”
宋奇回过神来，白鑫拿着一塌饭票在她眼前晃悠，有点惊诧地问：“你咋了？你咋哭了？感情问题？吵架了？分手了？”
宋奇此时还摸不清白鑫是真不知道她闹得沸沸扬扬的，和同性的不雅照事件，还是意在试探，她略带着警惕说：“就不能是工作？”
“工作能有啥事儿？你现在跟着我小师姑干活，她肯定不会为了干活儿的事儿说你呀！哎呀，没事没事，不就是个恋爱吗，谈不成就分手，以你这条件，还愁找不到个更好的，伤啥心啊！走走走，我请你吃饭，食堂走起！”
白鑫拿饭票换了四份盒饭，递给宋奇一盒：“哎，陈兄弟嫌天儿热，还让我给他带回去，你说他这懒的，还能救么！”
“郭工不来吗？”还有一份盒饭，定然是带给郭云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