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画家们,从来就有将自己画在群像画中的习惯,他们有些时候是一个罪人(就像是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天顶画里表现的那样),有些时候是个旁观者(就像是波提切尼在《博士来拜》中的身份),有些时候索性就是画家的本来身份,(《阿尔诺芬尼夫妇像》的镜子里倒映出的就是尼德兰画家扬·凡·艾克),而《七个盲人》中,最后一个人正是勃鲁盖尔没错了,他给人的印象是个憔悴的老者,事实上他“死去”的时候也只有四十四岁,正值壮年,而从画面上走下来的也正是一个强壮的农夫,他的身体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油彩气息,眼睛中的瞳仁只有针尖大的一点,令人生畏。
首相先生握住了身后的椅子扶手,仿佛要借此给自己一点勇气,而勃鲁盖尔只是嗤笑了一声,他是最像博斯的弟子,却不是最有天赋和最令他喜欢的,或许正是因为勃鲁盖尔的灵魂也如博斯一般邪恶,他与博斯的契合,反而让博斯失去了折磨他的兴趣——勃鲁盖尔坚决地认为,这是老师对自己的爱护,好吧,随便魔鬼怎么说话,“看来您已经考虑好了。”他环顾四周,傲慢地说道:“首相先生。”
“与您们做交易,我一定会下地狱去,但没关系,我会看到我的敌人走在我的前面。”
“我不知道你要怎么说服那些卑劣的商人,”勃鲁盖尔说道:“但您别忘记,我们是巫师,是魔鬼的随从,首相先生,背弃与我们的契约您会遭到最可怕的报复。”
想起勃鲁盖尔索取的年金、领地和宅邸——还有奴隶,首相先生就感到了一阵心悸,他知道议员们也有雇佣巫师做事的,但那些巫师几乎都在殖民地,用对付那些异教徒——仿佛是有默契般地,商人们在荷兰以及整个欧罗巴也有仇敌,但他们从未将事态恶化到需要巫师涉入其中,这和他们的信仰,以及最后一点谨慎不无关系,但今天,约翰.德.维特却要打破这个禁忌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首相先生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变卖我所有的资产,完成契约。”
“那可真是太好了。”勃鲁盖尔说,他出身农家,对于这些商人当然没什么好感,更不会告诉他,佛兰德尔残余的黑巫师原本就决定再次狙击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既然他率先打破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的隔阂,那么他就要承担后果,而勃鲁盖尔还有着自己的一点小私心,那就是,他听说,在完成对法国国王的诅咒时,博斯没有召唤他而是召唤了鲁本斯,这点让原本就对鲁本斯又是嫉妒,又是憎恨的勃鲁盖尔气恼不已,如果他能够完成老师没能完成的工作,那么,岂不是说,他不但超越了鲁本斯,也超越了博斯?
博斯在佛兰德尔黑巫师里,名声虽然败坏的差不多了,但也同样的威势赫赫,勃鲁盖尔正在争取博斯留下的位置,而诅咒一个国王,简直就是一枚勋章——就像博斯在路易十三的死亡中所担任的角色那样。
最后深深地看了首相先生一眼,勃鲁盖尔回到了画面里,那个棕色络腮胡子的农夫又一动不动了,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加讥诮了一点。
首相先生这才发现自己嘴里全都是血——他咬牙的时候太用力,伤到了牙龈,他连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提起银壶,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连着自己的血一起喝下去,又照了照镜子,用丝巾擦掉了牙缝间残余的血迹,才到市民大厅里去见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者。
利奥波德一世,若是说在法国攻伐佛兰德尔的时候,还能忍耐,只是暗中联系欧罗巴其他诸国来对抗法兰西,那么在路易十四取得了整个佛兰德尔之后,不但没有退兵,甚至还继续加大筹码的时候,谁都能看出他的胃口大的出乎旁人的意料,即便只是第一次御驾亲征,他不但夺下了佛兰德尔,还要夺下荷兰。
低地地区,也就是整个尼德兰,事实上原本都是哈布斯堡的领地,只不过哈布斯堡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虚弱,才让他的附庸和敌人有了可乘之机,他怎么能够忍受路易十四的步步紧逼——即便他与路易十四的秘密盟约还在托斯卡纳大公手里,但到了现在,难道西班牙还能看不出利奥波德一世必然有过一番自己的打算吗?利奥波德一世已经决定不再矫饰自己针对法国的行为,大张旗鼓地派出使者,前往挪威、丹麦、瑞士、勃兰登堡,西班牙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各个诸侯的领地,竭尽全力要将法兰西的野心扼杀在摇篮里。
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者与首相先生的谈话无人得知,不过之后,首相先生的使者也飞快地往周边的国家与地区去了,其中甚至还有往瑞典,往英国的,首相先生也是一个商人,而商人总是懂得该在什么时候接受亏本的事实,但只要保有底本,总还有赚回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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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相先生的使者与路易十四的使者是在斯德哥尔摩的皇后岛遇见的。
路易从来就不是一个妄尊自大的人,他也知道,只要君王们有需要,撕毁盟约随时随地都可以——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博弈,从来就容不得天真和尊严的存在,只有利益,各方面的利益——法兰西的使者来得理直气壮,毕竟法兰西的公主与瑞典的国王有婚约,他是来送每年一副的公主画像的,还要将国王的画像带回去——公主伊丽莎白又长大了一岁,女孩变得成熟是很快的,而且宫廷画师勒布朗也会将这类画像往端庄典雅上靠拢,与相貌平庸的母亲,特蕾莎王后不同,小公主的容貌与父亲相仿,有着微微上弯,仿佛总是在微笑的嘴角,还有一双犹如雪下湖面的宝石蓝色眼睛,她的皮肤就如同乳脂一般的白皙,身上没有过多的首饰,只戴着瑞典国王卡尔十一世送给她的珠链,珠链上悬挂着一枚圆形的吊坠,吊坠里是卡尔十一世的小画像,身后虽然是金百合的帷幔,头上却戴着铃兰的花冠,铃兰在瑞典是一种极其常见的花儿,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卡尔十一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个真正的少年,正如路易十四期望的,哪怕他不算十分英俊,但至少是健康强壮的,他几乎已经和法兰西的使者达达尼伯爵一样高大了,深色的头发与眼睛更让他显得成熟,只是在王太后身边的时候,他寡言少语,只能从时不时看上一眼画像的举动中,窥见一点属于少年的春心,以及他对这桩婚事的满意——虽然说,此时国与国之间的联姻,更像是一桩盟约,但谁不想有个秀丽可人的妻子呢?不管怎么说,正统的继承人只能从王后的腹中诞生,王室夫人再动人,她们的孩子也永远无法获得民众和诸侯的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