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刚才那名送柴汉子。
他骇得上前作揖:“这位小奶奶,小并非登徒子,只是送完了柴找不到出去路了,小这就走。”
欢娘见他分明偷觑妙姐居所,将他喊住,压低声:“还敢满口谎话?是哪家送柴,姓什么?刚才便瞧心怀不轨,盯着别家妇,今日不拿了,以后还得胆大。”
汉子脸色一变,见她戳破自己心思,也不瞒了,当场跪下,磕了几记响头。
欢娘眉一捻,见左右没,将他拉到树荫底下,汉子语气萧索:“小姓赵,贱名阿九,与贵宅那位姨娘是青梅竹马旧识,打从那姨娘嫁到郑家,小有了牵挂,一同跟着来了肇县——”
“好啊,竟敢偷跟别家女眷!”欢娘打断。
赵阿九忙道:“只是小放不下她,自个儿偷偷跟着罢了,这么些年,没跟她见过一次面……刚刚天井,还是小与她近一回。”说着,糙脸上透出红。
见欢娘不语,赵阿九继续羞道:“这几日听闻郑家奶奶要卖……小生了希望,才上门询询,可……”
不用说,欢娘也知赵阿九一听那赎身银需,失望了,这汉子一看就是家徒四壁,柳倩娥又怎会将家中姨娘卖给个穷得叮当响砍柴汉。
欢娘见赵阿九年龄二十左右,生得虽不算英俊,但健壮憨厚,一看就是个牢靠,可贵对妙姐儿一份心,实难得,迟疑半会儿,问:“赵阿九,家中有没有媳妇?”
赵阿九答道:“小至今未娶,打从五岁那年起,就只认她一作妻房,再不易别。”
欢娘动容:“这女子再好,也是残花败柳,嫁过,还生过个孩子,今日没得到,才觉得珍惜,她是个有病,若是厌倦了,她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赵阿九一介粗汉,此际唇边却浮出浅笑,露出细腻:“嫁不是她错,都怪两家穷,又碰上瘟疫。小这些年除了这一身力气,也学了一门手艺,她太苦了,小今后就算自己没吃没穿,也不会叫她过半点苦日子。”
欢娘怕引来下,说了两句,将他打发走了。转头回了西院,只见妙姐倚床边发呆,欢娘闭了门,试探:“有个叫阿九——”
话音不落,妙姐睫展腮震,忽落泪:“阿九哥哥,那是小时候给掏鸟蛋哥哥。”
欢娘替她拭去眼泪:“他待好不好。”
妙姐脸上露出奇异神采,竟跟赵阿九刚才如出一辙,语气像个小孩子:“可好了,小时候乡下,别孩子骂傻子,打,阿九哥哥护着,不让他们欺负,还跟他们打架……”
欢娘两世没遇到个好男,不是薄情汉,就是神经病,都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如今见着一个赵阿九,忽然间又相信爱情了,这是个信仰,无关帮不帮,就凭着这点儿精神上食粮,她也得叫他们好。
妙姐赎身银子,欢娘帮香铺抄单子攒下铜板还不够,想来想去,拿了那枚珍珠梅花扳指。
这厮,坏了一辈子,总得做些好事儿吧。
待赵阿九再次来郑家送柴时,欢娘将那扳指给了他,叫他当了,当做赎资,也考虑过这物事是出自郡王处,赵阿九这穷汉有这东西,怕遭怀疑,反给他引来了麻烦,嘱咐他找个私当铺,不要过了外眼。
赵阿九感激不,将欢娘叮咛一一答应下来。
这汉子也是个有造化,拿了银子后,换了身见衣裳,又特地花钱雇了个婆子,一起上门来赎妙姐。
那婆子是四邻八方出名舌灿莲花,柳倩娥听到了心里,见银子也实惠,再看赵阿九诚心恭敬,也就将妙姐儿东家订下了。
赵阿九也是个老实,赎完妙姐银子,还剩不少,寻了个机会,托还给了欢娘,又是三跪九叩,感谢了几回,说是来日挣够了钱,一定奉还。
妙姐虽命不好,却能遇到这么一个好男,欢娘喜乐,不免有点儿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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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姐一事了结,欢娘也是主意已定。
这会儿正是个出户大好机会,过了这趟家奴出府潮,下次再难碰到良机。
这奶奶虽再不需要自己继嗣,但自己到底还柳嵩名下,现这柳倩娥是想杜绝一切觊觎家财,才冷淡了弟弟,哪日她若是又想与弟弟结关系,将自己给了柳嵩,也大有可能。
欢娘这日找了个机会,提入庵堂,为小公子和老爷吃长斋念头。
柳倩娥但听半会儿,才悠悠望她一眼:“还年轻,果真愿意?是老爷给小公子置下,不愿意家说连老爷身边一个都不留下来。”
呵,老爷身边真正犯了您眼,您都打发得渣都不剩了呢。欢娘心里嘀咕,却俯身跪下,表决了心意。
柳倩娥如今将肚内这一团肉看得好比整个前途,比命还重,平日只怕影响了腹内胎儿,脾气都不如平日尖利,这次也只是挥挥手:“再想想吧。”
欢娘晓得她是不愿意,不甘心错失了这个好机会,狠了狠心,回去拿了剪子,剃了半截发。
柳倩娥那边见她用这种方式彰显决心,也是有些惊异,却仍旧没松口。
欢娘那边等了几日,不见反应,已经绝了大半希望,到了第四日,窝院子里,听到外面有脚步,竟还掺着柳倩娥声音,忙将剪得乱七八糟头发抓了一把,唤袅烟:“,将那几碗没吃饭都端到桌子上去!”
柳倩娥被焦婆子搀进来,见室内鬼气沉沉,桌上饭菜颗粒未动,冷得风干,欢娘披散着乱发,嗤道:“还真是决心大着啊,当不晓得心思,离了郑家,去了佛座边上,可不一定就自由了,到时憋屈了,想回也回不来。”
欢娘叩首:“妾身晓得,妾身只愿长居佛前,不问世事,给奶奶祈福,给老爷小公子超度念经。”只要离了这笼子,没压制着,哪还没个转机和奔头。
柳倩娥冷道:“还不起来,就算是去侍佛,也得弄得光鲜些,别失了郑家颜面!”
幸福总是来得这样,欢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柳倩娥就转了心思,竟答应了。
洗把脸,换身衣,欢娘收罗好了这一年多来积蓄,择了日子,上了一辆牛车,由郑家小厮领着离了郑家。
除了有些舍不得袅烟,其他都是满满欢喜。
牛蹄突突,行到一半,欢娘只觉方向不对头。
订好尼姑庵郊外,得要出城门,怎这越走越多,越发热闹了?
这路,怎还挺眼熟?
欢娘扒开窗帘望了望,实忍不住,喊赶车小厮:“这是往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