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上的名字,是“俞四娘”,而非“俞眉远”。
“此牙牌是掌灯者的身份象征,官至五品,直接听命于皇上,平日见不得光。”俞宗翰一边解释着,一边打量她的神情。
俞眉远低头看得仔细,认真的模样,像个男子。
“阿远,若你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可你……是个女儿家!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慎重选择。一旦你走了这条路,便无法再回头。”俞宗翰叹了一声。
俞眉远只伸手拿走了路引。
“父亲,你误会了。我不想要这灯,也不准备做掌灯者,我只是打算离开俞家。从前的事我没兴趣管,以后的事我更不想插手,我这辈子留在俞府唯一的目的就是替娘报仇。如今此事已了,我
俞宗翰眼中浮起些不解,转眼即逝。
“阿远,如今府里已经没人能再伤你,而以你今日成就,想自己挑一门好亲事亦非难事,你又为何要走?需知你离了俞家,便再无倚仗。不管是成为掌灯人,还是你独自离家,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一旦踏入,你就无法再像普通女子那样,嫁人生子,安于此生。你可考虑清楚。我只替言娘做这最后一个请求,你想清楚了,再来答复我。”
俞眉远心里闪过一人。
离开京城,选了这条路,以后与他便也不再有可能了吧?
本如坚冰似的决心,起了一丝裂缝。
嫁人生子,安于此生?
她也曾如此希望过。
今生,她还能如此吗?
“好……我考虑一下。”
……
俞眉远这一考虑,又是数日过去。
二房的俞宗耀被俞宗翰亲自绑到金銮殿上面圣,皇帝震怒。判决很快下来,俞家二房全部流放南疆,而俞宗翰虽说是大义灭亲,却也难逃连坐,只是皇帝到底信他,只罚他一年俸禄,又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也就罢了。
倒是杜淑婷知道了这消息,激动得以死威胁俞宗翰,被人及时救下后却因风邪入脑而瘫痪于床,口斜嘴歪,说不得话,行不了路。俞宗翰命人拿最好的药吊着她一条命,三年五载之内,她都难死。
西园空了下来,只剩罗雨晴住着十分空落,俞眉远便和俞眉初商议着,索性在东园寻了清幽的院落让罗雨晴搬了过来。罗雨晴听了俞眉远的劝,从旁支那里收养了个奶娃在膝下,日子倒有了盼头,每天都安分守己呆在自己小院里教养孩子,轻易不肯出院。
俞宗翰将西园的地契交给俞眉远,只说还她言娘嫁妆,多余的便绝口不说。
俞眉远手里早就有了一大笔银子,外加三处铺面与这一个大园,要是嫁人,这嫁妆已极为可观,若是再算上帝后赐她等同于郡主的嫁妆,她这一嫁,怕比上辈子都要风光。
这几日倒真如俞宗翰说得那样,俞府后宅她简直算是横着走。
路引在手,也省了她许多事,她想走,随时都可以。
是走是留,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来,便先等到了长宁的帖子。
长宁邀她去香醍别苑玩。
香醍别苑是霍铮从前养病的地方,位于京郊,依着香醍湖,是处清静的好地方。
而对俞眉远来说,香醍别苑最大的吸引力,只在两个字。
霍铮。
细数数日子,她已好久没见过他了。
就连她出宫那日,他都没有出现过。
她……想他了。
……
到了约定的日子,俞眉远起了个大早。
青娆从没见自家姑娘因为一件事如此慎重过,慎重到……
“穿哪件衣裳好呢?红的会不会太艳?青的会不会过素?”俞眉远穿着白绸中衣站在桁架前,盯着今夏新做的衣裳仔细思量。
“姑娘,你穿哪件衣裳都漂亮。”青娆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她身后替她拭发。
俞眉远一早起来,就要了香汤沐浴,将自己洗得喷香清爽才作罢。
而极为难得的是,素喜美食的俞四姑娘竟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挑起今日出行的衣裳来,这几乎叫青娆以为自家姑娘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你就没点有用的建议,去,替我把大姐请过来。”俞眉远嫌弃了青娆一句,推她去请俞眉初。
……
俞眉初被青娆拉到她屋里时,脸上还有些困意。
“就穿那身朱槿色的绉纱裙吧,颜色衬你,明晃晃的像团火,谁都逃不过你去。”
才看了两眼,俞眉初就指了身衣裙。
俞眉远跟着望去,那是朱槿色梅花纹的绉纱袄,领口盘着红黄蓝三色云纹扣,下头是绉纱百褶裙,裙是渐染的霞色,用手轻轻一拔,那褶间的霞光似朝霞遍晕,十分艳丽。
“好,就穿这身。”俞眉远自己挑得头疼,就听了俞眉初的话,“大姐你别走,再替我看看要梳个什么发,着什么妆才搭这身衣裳?”
“……”俞眉初这下知道为何青娆才刚一直说她奇怪了。
俞眉远的脾性,从来不对这些事情上心,如今竟然又问衣裳又问妆扮的……
莫非?
“阿远,你是有心仪的……公子了?”
女为悦己者容,天经地义的事。
但俞眉远的老脸还是红透了。
……
俞眉远与青娆坐的车驾沿着香醍湖一路行到了别苑的莫愁堤前才停下,长宁已经带着人在莫愁堤畔边钓鱼边等她了。
一见她的车驾,长宁便摘了头上的渔婆帽子,扔了鱼杆,跑了过去,正兴致冲冲地要喊她,见到车里下来的人时,她却生生把那句“阿远”给咽了下去。
嘴巴张得能塞下整颗鸡蛋。
俞眉远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天有这么夸张吗?
“长宁……我这打扮,是不是不太妥当?”她厚着脸皮问道。
长宁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不是不妥当,是太妥当了。”长宁喃喃着说了两句,忽然飞起明媚的笑来,一把挽了她的手,“从没见你这么打扮过,一时间认不出而已,不知哪里来了个绝色美人儿。”
俞眉远不相信她的话。
“别不信我,我给你找个人问问去,来。”长宁眨眨眼,拉她快步跑过了莫愁堤。
青娆连礼都来不及行,就只能追着两人朝前跑去。
过了莫愁堤,就是酣蝶亭。酣蝶亭四周遍植各种花木,也不知花匠用了何办法,这地方的花盛夏不败,开得十分灿烂,放眼而去,满目红粉黄灼,花间蝶舞纷纷,果然应了这亭子的名字。
酣蝶亭四周站着几个服侍的宫女,见到长宁便纷纷行礼,长宁也不理,只拉着她往亭上跑去。
亭中早立了人,背着她们,穿一袭月白长袍,绾了发簪着碧玉簪,身材颀长。
霍铮?
俞眉远心里一紧,却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这背景和霍铮不大像。
亭里的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目光恰落于走到石阶正中的俞眉远身上,神情不由怔然。
满园鲜花间走出个红衣少女,似初升的朝阳,铺陈满天云霞,那张脸庞娇妩天成,满脸疑惑望来的模样,憨态喜人。
小唇丹色,目似点漆,双颊丰润,像桃杏,藏着芬芳,裹着汁水,十分迷人。
甜到人心坎里。
“白大人?白大人?”长宁叫了这人两声,发现叫不醒他,便使了个眼色。
亭旁随侍的宫女便到他身边,窃笑着又叫了几声,他方醒来。
“阿远,这位是太常寺寺丞白少云白大人。”长宁在俞眉远耳边介绍道。
白少云忙作揖向长宁行礼,掩饰自己的失礼。
俞眉远也只能狐疑地向他欠身行礼。
“白大人年纪轻轻就是太常寺寺丞,可谓年少有为,今日应邀来香醍苑里陪二皇兄下棋,不过我二皇兄临时有些要事耽搁了过来,阿远,你棋艺不错,不如你们下一局吧。”长宁说话间已经拉她进了酣蝶亭里。
“不敢,公主谬赞了。”白少云一边谦虚着,一边跟进了亭中,目光只落在俞眉远身上。
传闻中的太阳主祭舞,果然殊色照人。
亭里早就备了青玉棋盘,旁边还有宫女刚泡好的茶,另有些糕点干果备着。
俞眉远蹙了眉。
霍铮没来?他们这是在搞什么?
……
碍着宾主两边的面子,俞眉远耐着性子和白少云下了半天棋,才在长宁昏昏欲睡之时结束了对弈。
白少云告辞离去,临走时还依依不舍,恨不得那棋能下到明日。
好容易送走了人,俞眉远松口气,疑道:“霍铮呢?你们两这是在干什么?”
“我二皇兄啊,没这么快来,咱两先玩。”长宁打了个哈哈,不给她多问的机会,便拉她去用午膳。
过了午,两人歇过最热那阵的日头后,长宁又提出去香醍湖泛舟。
香醍湖畔停着两艘画舫,其中一艘已然站了几人。
“唉呀,我忘了,我二皇兄这两天把香醍湖的画舫借给于家世子游玩了。没事儿,我们上另一艘吧,不和他们一道。”长宁拎了裙子上了另一艘画舫。
俞眉远上了船后便躲进船舱里,奈何长宁不愿放过她。
“出来出来,游湖看的就是风景,你老躲在里头做啥。”长宁死拖活拽把她拉到了船头,“咦,于世子在挥手呢。船尾垂钓那人,好像是赵家长公子。”
“……”俞眉远心里隐隐已经察觉长宁目的。
她只关心一件事。
是谁让长宁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