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远记得她。桑南是杜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负责老太太的起居饮食,是这安庆堂里的“冷面管家”,很得老太大喜爱与信任,就是府里正经姑娘见了,也要恭敬唤她一声“姐姐”。
桑南并不给赵氏脸面,只道:“既然来了就快点请进屋吧,老太太都等急了。”
言罢她甩下帘子,径自朝里屋去了。
赵氏不敢再耽搁,领着俞眉远快步进了安庆堂正屋。
……
俞府老太太的屋,那叫一个富贵华丽。
玲珑阁上的白玉飞天雕件、唐三彩的骆驼、斗梅胆瓶……赵氏只进过几次,回回进来都觉得眼花缭乱。
就见她眼珠子上下左右转着,贪婪地瞅着四周,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啧声,有她陪衬着,倒让俞眉远显得越发沉静了。
屋里传出嘻笑嗔骂的声音,隔着半透的插屏,俞眉远就看到满屋的人影。
“老太太,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桑南的声音响起。即便在老太太跟前,她态度也仍显得有些冷。
随着她一句话,屋里刹时安静下来。
“阿远来了?快快快,快进来我看看。”迫不及待的声音响起。
“快进去吧。”赵氏在俞眉远背上推了把。
俞眉远踉跄一下,转头冷瞪赵氏一眼,才迈开步。
插屏后便是明堂,堂中央有张铺了大毛褥子的罗汉榻,上头独坐着个老太太,正半倾起身子,望眼欲穿地朝入口处张望。她穿了缕金菊纹的豆绿对襟褂子,额前勒着彩蝠抹额,额正中镶着枚鸽蛋大的帝王绿,一派的富态慈祥。
榻下左右都设了桌椅,坐满了人,团花簇锦的模样,此时这些人皆拿眼睛朝插屏处望去,几个年幼的姑娘更已站起,目露好奇地朝那里望去。
“祖母。”俞眉远转过插屏,在满屋人的目光下软糯开口。
老太太只看进来个红艳艳的小姑娘,见了她也不低头行礼,先是乳燕似的叫了句,很快就化成呜咽声音,还没等她瞧仔细,那小姑娘就像火团似的跑了过来。
“祖母,阿远想你。”俞眉远不给人看清自己的机会,飞快地跑到了罗汉榻前,正逢老太太要下榻迎她,她便曲了膝跪在老太太跟前。
“好孩子,快起来。”老太太没让她跪下去,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
俞眉远顺势将头埋在老太太胸口,嘤嘤哭了几声,这才抬头。
老太太就见着一张雪白的脸,汪着水的眼,菱角似的唇抿着,压着怯意,藏着委屈,又夹着惊喜,生生把人的心看化。
“我的阿远,苦了你了。”老太太唉了声,眼也红了。
“快别哭了,这祖孙相见的大好日子,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有人嗔怪地开了口。
俞眉远便见到眼前裙裾晃过,如波澜起伏,时不时露出裙下绣着菡萏的鞋尖。
“别哭了啊,我给你吃果子。”那人不由分说抓起俞眉远的手,往她手里塞进一把果子,“老太太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伤心,万一伤了身子,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俞眉远顺着那裙裾往上瞅。
果如她心里所料那般,来的是个体态苗条、形容明艳的丽人,通身的鲜亮颜色,正是俞府二太太,她的二婶娘钱宝儿。
她揉揉眼,愣愣看她。
“好好的,你吓她作什么?”老太太搂紧了俞眉远,脸上悲色却转喜。
钱宝儿咬唇妩媚笑笑,见了俞眉远的模样,只当她被自己镇着,心里有些得意,才要说两句安抚,眼光却忽扫到她头上的花。
“唉哟,你这孩子,这是在园子里淘气了?怎么把老太太的花给摘了?”
她一声惊喝,引得所有人都朝着俞眉远头上那花看去。
俞眉远就听得堂下响起片抽气声。
抱紧了她的那双手也忽然一僵,而后缓缓松开。
上辈子她并不得老太太喜欢,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初进府那天就得罪了老太太,详细原因她并无记忆,如今重来一次,倒让她看得明白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花?”钱宝儿又道,声音透出些冷厉。
满屋里坐着的那些在她心中早已模糊了容颜的人,全都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思瞅紧她,沉默而压抑。
“我知道。”清脆的声音压过了钱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