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为骨,腐入心脉。
没有人比俞眉远更了解慈悲骨这毒的滋味。
中毒之人初时与常人无异,待毒渐渐渗入骨血经脉,毒症才渐渐显出其霸道本色。这毒会侵蚀中毒之人的经脉,令其常年如置寒冰,不知冷暖,紧接着便会麻木人的三感。人有五感:形、声、闻、味、触,而俞眉远失了三感。从温度开始,到味觉、嗅觉,最后是触感,若非还听得到、看得见,她会以为自己早就死了。
这毒到了后期,*并不痛苦,只会让人生无可恋。俞眉远便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最初她只觉得冷,等到寒毒入心,她便渐渐没了嗅觉与味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出酸甜,日子像一潭全无期待的死水,心都跟着麻木。后来,触觉也慢慢消失,她感觉不到疼痛。都说十指连心,可长针入指,她也毫无知觉,痛苦被剥离,生命如同冻结的湖面。
这段过程很漫长,她做了四年的活死人。
慈悲骨是味并不痛苦的毒,世间无解。
俞眉远曾经动用过所有力量去查这毒,可最终也只查到这奇毒的名字而已。她连自己几时中毒,被谁下的毒,都不知道,更遑论解毒。
她的毒,是上辈子未解之谜。
徐言娘去世时她还年幼,记忆不多,便一直当母亲因病亡故,却不曾想过……
重活一次,竟叫她发现母亲离世的原因。
原来这场阴谋早在她幼时便已开启。
思绪纷乱,俞眉远的眉头越蹙越紧,因为重生而带来的那点欣喜转眼被忧疑取代。
“阿远,你……你怎么知道这些?”徐言娘十分震惊,她抓起俞眉远细嫩的手腕问道。
“娘,你信轮回吗?”俞眉远开口,不是孩子的口吻。
徐言娘柳眉紧拧,诧异地盯着自己怀里的孩子。
她饱满的脸颊像蜜桃,带点浅浅的红,一掐便会出水,十分可人,再加上她生了张笑靥,唇角自然勾起,眼眸里汪着一潭水光,整张脸像春日的桃杏,明媚鲜活,垂挂在枝头压过满山花红,是个任谁见了都会情不自禁怜爱的孩子。
可此时,她眼里却毫无孩子的稚气,目光冷凉如檐下冰锥,清澈犀利,被这张粉嫩可爱的脸庞一衬,便显出十分的妖异来。
“什么轮回?阿远,你是怎么知道慈悲骨的?”徐言娘疾语。
这些话,不该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
“娘,女儿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就当我磕破了头,奈何桥上走一回,阎王没有收我,倒让我看到了往后的事。二十二年后,我和娘亲你一样,因这无药可救的毒而亡。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毒从何而来?”俞眉远反手握紧母亲的手掌。
世事无常,她无从解释。轮回路转,她一朝回归六岁稚龄,孰真孰梦,便是她也分不清楚,又能向母亲说清什么?
“你……你说什么?”徐言娘震愕至极,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这是被魇到了?”
她说话间倏地脸色一变,从余眉远掌中抽回手捂在胸口,痛苦地曲了身体。
“娘!娘!你怎么了?”俞眉远迅速爬到母亲身边,伸出手想拥住她,可她的手太短,纵然徐言娘已瘦得只剩骨头,她也抱不全。
其实她不用问,也知道徐言娘怎么了。
毒入骨髓,徐言娘已油尽灯枯,最终会窒息而去。
就像二十二年后的那个冬天,俞眉远也似这般,捂着胸踏出房门,倒在了凛冽白雪之间,倒在了魏眠曦衣袍之下。
骤然袭来的苦楚让徐言娘说不出话,枯皱的唇间溢出鲜血,她唇瓣嗫嚅着却吐不出一个音来,只能费力抬头瞪着俞眉远,眼珠几欲离眶。
这狰狞的表情,不是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是因为俞眉远的话。
俞眉远后悔了,她不该说那些话。
“娘,你别说话,别说了。”她知道徐言娘有话想说,可这种时候越想说话就越痛苦。
俞眉远心如火焚,她空有二十多年的记忆,此时却也无计可施。
“夫人,出什么事了?”外间传来周氏的唤声。
适才她们追到屋外本要进来,周氏见俞眉远进去后屋里没有响动,便改了主意守在屋外,让她们母女两能说些体己话。
毕竟……这种机会已经不多了。
俞眉远刚要唤人,手便被徐言娘抓紧,她望去,徐言娘正艰难地摇头示意。
“周妈妈,没事。”俞眉远高声回了句,转而又轻声道,“娘,你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徐言娘仍旧说不出话,她胸口起伏着,喉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声,眼眶却渐渐红了。
枯瘦冰凉的手抚上俞眉远的脸颊,留恋地在她脸上摸索着,从她的眉骨一路抚下,俞眉远眼中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年幼丧母,这世上真心待她之人又少,俞眉远一直都念着这个在她记忆里面目模糊的母亲。
好不容易重生,叫她见到母亲,怎奈又即将面临诀别。
她如何甘心,又如何舍得?
徐言娘指尖从她眼底拭过,惹得俞眉远啜泣地叫了句“娘”,可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徐言娘却骤然间推开她,扑到了榻边。
“娘,你找什么?”俞眉远又惊又惑。
榻边堆放着一叠纸稿书藉,俞眉远记起自己进来之前,母亲正在焚烧书稿,想来这些都是她要烧毁的东西。
徐言娘伸手将这叠书稿拔乱,在其中乱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