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贞帝奄奄一息的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在这个黑暗狭小的地方待了多久,他只知道,他从昏迷中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他还知道,自己从醒来至今,几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便偶尔有,也是一些粗劣得连宫里最下等的杂役都不吃的吃食,他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金尊玉贵的,如今终于知道挨饿受冻是什么滋味儿了,肚子里随时都是空的,让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一般,只能靠臆想以往吃过的美食来安慰自己,如今的挨饿只是暂时的,等他出去后,他就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
可这样想的结果,就是他饿得更厉害了,肚子里似有不知道多少只利爪在抓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般,让他一度恨不能死过去才好,这才明白,以往听那些臣工说的百姓们卖儿卖女,甚至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是在危言耸听的吓唬他,而是饥饿真的可以使人失去理智,变成一个为了能填饱肚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禽兽。
因为肚子随时都饿着,他的身体也越发没有御寒的本能,越饿就越冷,越冷又越饿,一开始明贞帝还对宇文修和平隽恨得咬牙切齿,有力气咒骂他们,到了后来,他连骂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将身体尽量蜷缩成一团,以期能让自己稍稍暖和些,也稍稍不那么饿。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明贞帝乍然听见,还以为是自己神志不清之下的幻觉,但仔细一听,脚步声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了,这可是他被关到这里来后的第一次,不像之前那几次,他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屋里已多了吃食和水,第一次还让他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见鬼了。
不管来人是敌是友,也总比一直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来得强。
明贞帝立刻强撑着站起来,顾不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双手放至嘴边呈喇叭状,便对着整间屋子唯一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口,喊起来:“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哪,快来人哪,朕好饿,朕要吃东西,快来人啊——”
脚步声却由近及远,很快消失了,就跟方才真是明贞帝的幻觉一般。
他方才因为有了希望,无端生出的力气一下子都散了去,颓然的瘫坐到了地上,心里是无边无际的恐慌与绝望。
难道,他真要被关在这里,活活饿死,宇文修与平隽两个乱臣贼子是如何的大逆不道,也将随着他无声无息的死亡,成为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他要报仇雪恨,只能等下辈子了吗?可他还这么年轻,更是尊贵的一国之君,他不要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彼时宇文修与宇文倩胡严已坐上了过来关押明贞帝宅子的马车,简浔本来也想来的,——她与明贞帝,可也算是有血海深仇的,让宇文修劝止了,让她只安心留在家里歇息即可,他既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让明贞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画面自然不会温情好看到哪里去,还是别吓着他们的宝宝了。
一旁胡严一直握着宇文倩的手,以免她太过激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宇文倩却并不怎么激动,满心都是冷酷,想到了她带来的大剪刀,她每日都要偷偷的亲自磨上一回,如今终于到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马车又前行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外面便传来了宇文修亲卫压低的声音:“将军,到了。”
宇文修“嗯”了一声,道:“直接把车驶进去。”
马车便再次启动了,行进了一会儿,周四平的声音就自外面传来了:“爷,您来了。”
宇文修撩起车帘,跃下了马车,后面胡严忙也跟着跃下,再小心翼翼的扶了宇文倩下来。
宇文修已在问周四平话了:“人呢?死了吗?”
周四平恭声道:“一直在地窖里,虽挨饿受冻了这么些日子,竟还没死,这生命力哪是一个皇帝该有的,分明是打不死的蟑螂才有的啊。”
宇文修冷哼一声:“行了,别贫了,带路。”
话一出口,又改了主意:“我们还是先别过去了,你拿些吃的东西去给他,总要让他先吃饱了,我们才好动手,不然一下子就弄死了,岂非太便宜他了!”
“是。”周四平忙应了,引着三人去了厅堂坐下,又让人奉了茶来,自己方退下给明贞帝送吃的去了。
自然不会给那狗皇帝什么好东西吃,不过两个又干又硬的粗面加米糠做成的窝窝头罢了,但已比他之前吃的东西好得多了。
以致明贞帝在近乎绝望之后,乍然见到周四平还有食物的巨大惊喜之下,先不管不顾的大大啃了一口后,“哇”的一声便又全部吐了出去:“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还是馊的,只怕连猪都不吃的,竟也给朕吃,你好大的胆子……”
更不必说把他的牙硌得生疼了。
只是才一对上居高临下的周四平冷峭的眼神,他后面的话便再不敢说出口了,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跟前几次一样,饿得顾不得嫌弃吃食的粗劣与不堪,也顾不得自己一国之君的尊严,又低头啃了手里粗粝的窝窝头一口,几乎没嚼的干咽了下去。
然后便越吃越快,直至两个窝窝头全部下了肚,还只有五分饱,还想再吃两个,只知道自己要求了也多半不会有,终究没有开口再要。
周四平看在眼里,就冷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既沦为了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觉悟,有这样的窝窝头吃就不错了,外面的百姓们,拜你这个昏君所赐,连这样的窝窝头且没的吃呢!”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明贞帝肚子有五分饱了,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一面站起来,一面叫住了周四平:“朕要见宇文修,让他立刻来见朕,别以为如今他把朕困在这个鬼地方,他就可以一手遮天了,只要朕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他如愿!”
“哈,你以为,你还是一国之君,还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周四平嗤笑一声,看向明贞帝的表情,就像他是什么臭虫一般,说不出的嫌恶,“不过,我们爷这会儿还真在,不但他在,我们县主与大姑爷也在,我这就替你请他们去,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好生招呼你的。”
‘好生招呼你’五个字被他说得极满,几乎一字一顿,配上他的表情,任谁都知道他是在说反话。
明贞帝就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他怎么忘了,宇文修说过他污辱宇文倩一事,正是他加速自己犯上作乱进展的导火索,如今不但他来了,宇文倩夫妇也来了,他们会如何‘招呼’他,想也知道。
他立时大叫起来:“朕不要见他们了,朕不要见他们了……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周四平冷哼一声:“你确定真要他们走?那我可说不准,他们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再说了,你以为你是谁,也有资格想我们爷来就来,想他走就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不再理会明贞帝,转身顾自大步出去,往前面给宇文修复命去了:“东西已经吃了,那吃相,啧,比属下且还不如呢,吃完了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可见也跟属下一样,是个贱骨头,人看起来也有几分力气了,爷和县主大姑爷是去地窖里见他,还是属下先换个地方,布置一下,也省得腌臜坏了爷和县主大姑爷。”
这些日子明贞帝吃喝拉撒睡都在那方狭小的空间里,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他自己可能已经习惯了意识不到,周四平在更腌臜更恶劣的环境里都待过,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忍受的,可爷如今身份尊贵,县主与大爷更是自来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那些,所以他有此一说。
宇文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思忖了片刻,道:“好罢,你先将人提到柴房去,我们随后就来。”
周四平便再次应声而去了,宇文修这才看向宇文倩,道:“姐姐待会儿想怎么收拾那狗皇帝,等你收拾完了,我再来。”
宇文倩没有说话,只是阴测测的拿出了身后的大剪刀,这下不止胡严,宇文修也知道她的意图了,不由暗暗庆幸,若浔浔来了,看见那样血腥的场面,纵然不会吓坏,也得被恶心坏了。
很快周四平便打发人过来回禀他那边准备好了,宇文修便起身,带着宇文倩和胡严去了后面的柴房,这宅子却是他以往置下的,地方偏僻,周边的住家户也少,不然他也不会把关押明贞帝的地方选在这儿了,就是图的人少,弄出再大的动静来,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明贞帝已好些日子没见过光了,不管是自然光,还是灯光火光,也恨透了那一间困住他的小屋,相较之下,哪怕只是柴房,至少有光,与外面的花草树木也只一墙之隔,也比那间小屋好得太多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高兴庆幸不起来,反而满心都是惊慌与恐惧,因为他被周四平呈大字型绑在了两根柱子之间,手脚都不能动弹,嘴巴也被拿破布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宇文修接下来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他们到底会如何折磨他?他怕得浑身直打颤,就跟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若非一直想着自己是一国之君,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尊严,他只怕都要当着周四平的面,shī_jìn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周四平一面说着:“县主,您小心脚下,大姑爷,您也是……”一面迎了宇文修和宇文倩胡严进屋。
都是俊男美女,一进来便把整间柴房都照亮了似的,明贞帝却任何欣赏和旖念都生不出来,惟余满心的惊恐与后悔,嘴巴里“呜呜呜呜”的叫起来,摆明了有话与宇文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