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隽给宇文修出的十道题堪称包括万象,从猜谜到诗词到算学到弓马骑射甚至是策论,摆明了一副不难倒宇文修誓不罢休的架势,也就不怪宇文修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怀疑他是趁机在“公报私仇”了。
可宇文修还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关,虽然他很想用武力解决问题,直接把包括平隽在内的所有人都撂翻,然后长驱直入,以免误了吉时。
只因平隽一行根本没拦在门前,而是分成两队站在了门的两边,把门就那样亮了出来,钥匙还大喇喇的挂在门环上,然恰是这样,宇文修反倒不好意思硬闯了,这么多人看着呢,硬闯也太掉份儿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解题罢。
第一道题相对简单,让宇文修百步以外,将十支箭全部射过一枚铜钱的空心位置,宇文修挽弓射箭,手起箭出,须臾间便将十支箭全部射出,且箭箭正中空心,赢得了满堂喝彩。
第二道题是猜谜,一共十道谜语,虽然难度比方才增加了,到底宇文修跟着简君安念过近十年书,去了军营后也从来没放松过读书,也没费什么劲儿都答上了。
第三题却是算学,“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
宇文修不由皱起了眉头,他身后跟来迎亲的只金玉其表,却个个败絮其中的宗室子弟已开始在惨叫了:“谁家迎亲不是象征性的拦拦门,做几首催妆诗也就开门了,哪有这样为难人的?”
众金吾卫倒还不至于惨叫,却也个个一脸的苦相,尤其是秦三英和周四平,他们两个是知道平隽心思的,差点儿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你赢不了我们爷,就在这些事上面使诈,简直卑鄙无耻么,有本事跟我们爷单挑啊!
平隽迎上宇文修的目光,眼里满是挑衅,对啊,我就公报私仇了,你能怎么着罢,不怕丢脸就硬闯啊。
直把宇文修气得牙痒痒,凝神细想了一阵,到底还是得出了正确答案:“二百四十步。”
然后继续应对下一个问题,一直到了最后一道策论:“‘治本于道,道本于德’何解?”
众宗室子弟又惨叫起来:“这是娶亲呢还是考科举呢,再是大舅哥,也不能这样为难妹夫罢,平大人,您就融通一下,放行罢,回头让十四弟好生敬您三杯酒……”
宇文修的眉头皱得已能夹死蚊子了,他一开始就没想到以科举谋出身,自然没有系统的学过策论制艺,所知的那点皮毛,还是偶尔听岳父与旁人说话时,零星半点记下的,哪能真做出一篇策论来,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急的情势下,平子清这分明就是以己之长,攻他之短,纵难倒了他,也算不得光彩,要不,自己硬闯得了?
平隽见宇文修答不上来了,也暗暗有些后悔,他哪里知道他竟能连答九题呢,他原本想的是,他答到前面的题目便答不上来时,就酌情让他过了就是,他是想趁机“公报私仇”,却没有真想误了他和表妹的吉时……如今可该怎么收场呢?
外面的情形自有小丫鬟们一趟趟跑进跑出的传进来,简浔听得平隽竟让宇文修做策论,本来是不担心的,至此也终于忍不住悬起了心来,表哥这就玩得过分了,当谁都跟他似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文章张口就来呢?
刘姨妈也微微皱眉,吉时可眼看就要到了,不过仍笑着安慰简浔:“平家表少爷我昨儿无意见过一面,瞧着是个极稳妥之人,想来定不会真不让姑爷进门的,浔姐儿你就只管放心罢。”
想到昨儿远远看见的那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青年,心里不由暗暗奢望,若纯馨能许个这样的女婿,她就是现下死了,也能瞑目了,却也知道平隽那样的乘龙快婿,便是刘家还没败落时,也是远远配不上,只敢想想的,何况如今,少不得立刻打消了念头。
所幸很快就有小丫鬟满脸兴奋的进来禀道:“姑爷答上了表少爷的题目,说什么‘何为大本,脸之渊微之内,而打猪应感之交’,反正奴婢一句也听不懂,只是姑爷才答了没几句,大爷已站到垂花门内的台阶上,拊掌说‘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匡扶社稷,快开门,迎我简氏佳婿!’,然后姑爷便被迎进来了。”
显然父亲是怕宇文修真答不上来了,误了吉时,特意去给他解围的,没想到他竟多少能答上几句,也算是为这场考校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简浔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正说着,又有小丫鬟跑进来:“大小姐,姑爷好生大方,撒喜钱的时候,全是撒的银锞子。”说着献宝似的摊开手掌,果然手心里躺着几个花形各异的银锞子。
何妈妈已笑得合不拢嘴了,道:“既是姑爷赏你的,你就好生收着罢。大小姐,奴婢也替您收拾一下罢,只怕很快全福夫人和姑爷家的全福夫人就要来请您去前面了。”
简浔点点头,由着何妈妈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嫁衣和凤冠,又稍稍补了一下妆,果然两边的全福夫人便一道被人簇拥着,过来请她去前面拜别父母了。
简浔不由最后一次缓缓看了一遍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下次她再回来时,便是以另一个全新的身份,这里也再算不得自己的家了,好在,这一次她是奔向幸福的彼岸……这般一想,她心里总算好受了许多,由着两边的全福夫人,一左一右扶了她去前面的厅堂拜别父母。
简君安与平氏早已坐在花厅的主位上了,两人都是满心的舍不得女儿出嫁,可厅里除了宾客们以外,睿郡王府接亲的,简家送亲的,还有两家的鼓乐手们都拥挤在花厅内外,一眼望去,全是人头,嘈杂喧嚣得不得了,二人还不得不强颜欢笑。
简浔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穿着大红吉服的宇文修。
不同于他官服的朱红色,吉服却是正红色,鲜艳夺目得让好多人根本驾驭不了,一个不慎,便会落得让人只注意到衣裳,待新郎官转过身就忘记他脸的下场,可他却驾驭得很好,大红的颜色,反倒映得他的脸越发的面如冠玉,也映到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眸子如辰星般明亮温暖。
简浔竟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了,打今日起,他就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师兄,更是自己的丈夫,自己要相伴相知一辈子的人了,她真的能做好一个妻子,他也真能做好一个丈夫吗?
不过,她相信自己和他待彼此的心,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变……
思忖间,耳边传来全福夫人的声音:“大小姐,该拜别父母了。”
简浔应声回过神来,上前几步,跪到了简君安与平氏的面前,恭恭敬敬给二老磕了三个头,末了哽声道:“女儿去了,请爹爹和母亲不要挂念,千万保重身体。”
平氏的眼泪一下子来了,简君安也是满脸的激动,竟不合规矩的伸手想将简浔扶起来,还是旁边全福夫人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只得复又坐下,哽声说了一句:“往之汝家,以顺为正。”
顿了顿,不待平氏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好在两家隔得这般近,逢年过节的你都能回家来……”
简浔也早忍不住哭了起来,以后,她就不再只是简家的女儿,她的姓氏前要冠上夫姓,她首先是宇文家的媳妇儿了,她能不能不嫁了啊?
急得平氏忙拿帕子给她轻轻掖起眼角的泪来:“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可别把妆哭花了……”给简浔拭着泪,自己的泪却是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这样的情形,在座的宾客大多都是见过的,却仍有好些容易被感动的,跟着拭起眼泪来。
看得宇文修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只可惜他不能入赘简家,不然这会儿师妹和岳父岳母不就可以不必这般伤心了?
念头闪过,他已再次跪到了简君安与平氏面前,郑重说道:“岳父岳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妹,一定会时常带了她回来,给师祖和岳父岳母请安的。”
简君安这才悲色稍减,道:“你记住你方才的话。”
睿郡王府的全福夫人知机,见状忙高声笑道:“吉时已到,新娘子该上轿了,吉时已道,新娘子该上轿了——”
众人这才齐齐回过神来,简家的全福夫人便递上红盖头,请平氏给简浔盖上,然后将红绸喜花的两头一头让简浔握了,一头让宇文修握了,引着二人到门口,再引着简浔趴到了早已侯在那里,肩负背她上花轿之责的平隽背上。
宇文修见哪哪儿都少不了平隽,手又痒痒的想揍人了,却也知道简泽简沂都还小,背不动浓妆重裹的简浔,简氏族中也没有背她上花轿合适的人选,平隽这个打小儿也算是在崇安侯府长大的表少爷,可不就成了现成的也是最好的人选么?
再一想到他今日就算为难了自己,背了师妹上花轿又如何,终究胜利者是自己,他也就只能这样给自己添些不痒不痛的小堵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且由得他去罢……也就释然了,低声向平隽道了一句:“连日来为了师妹和我的亲事,真是多劳表哥了,等三朝回门时,我一定好生敬表哥三杯。”
然后眉眼含笑,目不斜视的牵着简浔,一路往花轿走去。
很快上了花轿,平隽将简浔放下,看着喜娘小心扶进去,妥善安置起来后,才低声开了口:“虽然知道你一定会好生爱重表妹,竭尽全力不让她受委屈,我还是要多嘴说一句,你若胆敢真让她受委屈,我第一个不饶你!”
这也是他如今唯一,也是最后能为表妹做的了,背心上人上花轿,眼看着她嫁给别人这样的胸怀,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他觉得他都可以做圣人了!
宇文修这次却没有再与平隽针锋相对,而是满脸郑重的应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有不饶我那一日了!”
很快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合着鼓乐手们的吹吹打打,花轿被稳稳抬起,简浔也踏出了她正式成为宇文家儿媳妇的第一步。
一时到了睿郡王府,跨钱粮盆,射轿帘,简浔耳朵嗡嗡作响的抱着宝瓶被人扶下了轿子。
然后便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简浔视线被红盖头遮着,什么都看不到,四周是什么情形也通不知道,但她心里却无比的安定,因为方才拜天地时,宇文修便已握住了她的手,一直到她被送进洞房的全过程,他都一直握着她的手,温暖,熟悉,让人心安,也让她的神志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进了洞房后,压襟、撒帐、挑盖头……又是一系列的礼仪之后,简浔与宇文修终于重新见面了。
宇文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炽热起来,师妹今日可真漂亮,最重要的是,这么漂亮的她,以后就是他的妻子,他日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了,他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的眼神太过火热,简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烧化了,关键她虽没抬头,余光也能看见满屋子都是人,他怎么也不知道收敛一下的……正不好意思,所幸全福夫人已叫道:“请新郎新娘共饮合衾酒——”
宇文修这才收回了目光,坐到床上,与简浔喝起合衾酒来,喝完酒又一起吃了子孙饽饽,中途目光又忍不住定在了简浔身上。
有简浔不认识的年轻妇人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听说十四弟和十四弟妹因是师兄妹,打小儿便一起长大的,怎么十四弟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看够啊?就算没看够,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以后且有你看的,还是快出去敬酒罢,大家伙儿可都等着你呢。”
引得其他人纷纷笑着附和:“可不是吗,以后且有的十四弟看呢。”
屋里的气氛因此变得十分融洽起来。
宇文修俊脸微红,深深看了一眼简浔,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敬完了酒便回来。”方起身出去了。
少不得引得众人又是一阵笑:“这般的恩爱,可真是让人好生羡慕,我们家那位可从来没这样过……”
“少来,谁不知道九哥刚与九嫂成亲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啊?”
“你也知道那是刚成亲时呢?如今可不成了,人老珠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