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毛巾,小脸苍白。
裴茂之冷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点子规矩,也忘了?什么时候嫁娶之事,轮到你来多嘴?!我在牢里受苦的那些天,你跑到哪里去了?既然指望不上你,就只能指望我女婿了!说到底,还是你阿娘没用,没给我生个儿子!你出生时,就该溺死才好,省得这些年吃我的穿我的,却在我出事时屁用没用!”
裴道珠抿着唇。
她闭了闭眼,掩饰眼底的恨意。
裴茂之轻哼一声,自己收拾起蓬乱的头发。
裴道珠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平静道:“裴家的嫡女,给人做妾……阿父不在意先祖的脸面,难道连你自己的脸面也不在乎了吗?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裴茂之大笑出声。
他喝多了,双颊凹陷,眼睛里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道:“脸面算个什么东西?这些年,咱们家丢的脸还少吗?!你被萧荣那个小崽子大张旗鼓地退婚时,咱们家还不够丢脸吗?!”
裴道珠沉默。
萧荣退婚,是她藏在心里的一道疤。
哪怕如今可以云淡风轻地戏弄萧荣,可是只要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十分丢人。
萧荣是怎么退婚的?
那天是她的生辰。
裴家虽然衰落,但彼时家产还没被父亲输光,她邀请了建康城的世家子弟在府上吃酒玩耍庆祝生辰,自然也邀请了表姐顾燕婉和未婚夫萧荣。
那天她打扮的光鲜亮丽,看似不经意的妆容,却是她整整半个时辰的成果。
她在花园里,和女郎郎君们谈笑风生,正接受着无数人的艳羡和妒忌,却有侍女突然脸色惨白地跑过来,嚷嚷着不好了。
她问侍女发生了什么,那侍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敢说,最后憋出一句:“女郎跟奴婢去看看吧,您看见就知道了。”
她心中好笑。
她自诩有雅量有气度,哪怕泰山崩于顶也能色不变,还有什么事能惊吓到她?
她带着一帮世家子弟,浩浩荡荡跟着侍女往花园角落走。
走近了,便听见一阵娇弱的哭泣。
花丛掩映。
顾燕婉扑在萧荣怀里,哭得凄凄切切:“纵然你我相爱,可表妹不肯成全,又有什么法子?这辈子,我和荣哥到底是有缘无分了!但愿荣哥娶了表妹以后,能敬她爱她!至于我,我也是知廉耻讲礼义的姑娘,我绝不会插足你们!”
她说着不会插足的话,却把萧荣抱得紧紧。
萧荣一看心爱的女人哭成这样,立刻心疼的什么似的,这叫他如何能忍。
他扭头瞧见裴道珠就站在不远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搂着顾燕婉,沉声:“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喜欢的,其实一直都是你表姐燕婉。我受不了你时时端着的姿态,也受不了你事事都要追求完美的苛刻。裴道珠,我要退婚。”
“退婚”二字,重若千钧。
捶打的裴道珠满心生疼。
那时,她虽然不喜欢萧荣,却也做好了和他共度余生的准备。
那时,她也没有如今这般处事圆滑滴水不漏。
那时的她面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精致的妆容和襦裙,艳压群芳的美貌,身为世家贵女的骄傲,在这一刻都沦为了笑话。
那时的她,大约就像一条落水狗。
萧荣就那么退婚了。
当着所有同龄人的面,在她的生辰礼上,利落又厌恶地退婚了。
那一天,她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从那一天起,她不敢踏出闺房,不敢再参加建康城的宴会和雅集,像是蜗牛般蜷缩起来,用自以为牢固的蜗牛壳保护自己——
直到,她被前世的梦境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