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确实如他的外表一样是个儒雅的君子,虽也按照程序问方晴身世经历,但并不细究,方晴三言两语便高度概括了自己这二十来年,周先生听了,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方晴感激无比,深觉周先生是个文明人。脸皮虽被南市的风吹得糙了厚了不少,可方晴还是做不到对着个陌生人诉说自己那尴尬的婚姻。
接着魏先生来谈工作的细节,比如薪水,就如先头儿说的,每月三十元,加班费另计;再说工作时间,每日上午九时至晚间七时,每个礼拜天与同事轮休,偶有加班的情况;工作地点就在二楼“影画部”……片刻也就说完了,双方都没意见,便签了雇佣文书。如此,方晴正式成为津门时报的一员。
周先生又勉励方晴两句,刘大爷也说些请多关照侄女的客气话,方晴和刘大爷便告辞出来。
魏先生跟周先生道,“我带方小姐去认认门儿去。”
周先生想说什么,没说,笑一笑,对魏先生道,“你去吧。”
与方晴一起目送刘大爷下了楼,魏先生便带她去影画部“认门儿”。
影画部在另一头儿,是个不大的房间,略显凌乱。
小安还在摆弄那台机器。
“我把方小姐带来了,你们多交流。”
“好。”方、安二人同时说,说完相视而笑。
“爵爷答应给你换相机了没有?”魏先生问小安。
小安微微耸耸肩瘪瘪嘴。
魏先生一笑,没再说什么,走了。
剩下方晴和小安,二人又对视一眼,笑了。笑完便都沉默起来。
方晴先开口笑道,“这是照相的家伙?”一看小安便“非我族类”,方晴长于乡下,来津又在南市摆摊儿,身边都是“引车卖浆者流”,哪有多少与富家千金打交道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小安把相机递给方晴看,“去年报馆买进的照相机,虽算是新买的,却不是新款,又时常出故障。”
“看着很精致,拿在手里还挺沉的呢。”方晴翻来覆去看了一回,还给小安。
“也有小的,但是多用于秘密工作,比如间谍偷拍。”
“我看报纸上介绍过,说还有伪装成各种日常用品的。”
“真想弄一个。”小安笑道。
二人的对话又由照相机器展开来。“安小姐,刚才魏先生说爵爷负责买机器,不知我的画具是不是找他。爵爷是?”方晴有些疑心“爵爷”指的是周先生。
果真被她猜中了。
小安笑道,“‘爵爷’,就是周先生,他的英文名字是baron,有译成巴伦的,但周先生喜欢大家叫他‘伯伦’,我猜这样雅致些。baron意思是男爵,所以大家开玩笑叫他爵爷。”
“哦——”方晴点点头。
“还有别叫我安小姐了,叫我安或者小安吧,这也是英文名字。”
方晴连忙道歉,还以为小安是姓安呢。
“不怪你,这么一个名字乱炖的时代,又是名又是字又是号,再加上外文名字,谁能分得清。其实最让人头疼的还是笔名。报纸上写文章的,若是没有三五十个笔名,仿佛就无颜在这个行当混了。”小安睐睐眼。
“这样吗?”方晴惊诧地笑道。
想起那些在报纸上掐架的,方晴突发奇想,“会不会有某人用两个笔名在报纸上互骂的?就像演皮影戏。”
小安哈哈大笑,笑完说,“你这个想法真是不错,很应该跟主编说一说。找个写手在版面上自己跟自己吵,三吵两吵,兴许我们的报纸就有名儿了呢。”
看小安笑得恣意,方晴心说,美人就是美人,这样子大笑竟然也好看。
“说了这会子,那周先生中文名字到底是什么呢?”方晴笑问,终究没好意思问小安的中文名字。
“那是报馆的顶级机密,除了周先生自己,恐无人知道,”小安一本正经地说,停顿片刻,“也许——叫周大牛。”
这回换方晴大笑了。
小安伸出食指,笑着在脸前轻摆,“不可说,不可说。”
方晴忍笑道,“大牛蛮好的,总比叫汉武帝叫‘野猪’强些。”
小安又笑。
方晴问及影画部其他同事。
小安说,影画部的头儿是李先生,李先生是报馆的“老人儿”了,喜欢指导后辈。还有一个小吴先生,也是美术编辑,据说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并曾师从大家,很擅长画西画。
二人说着不觉便中午了,小安带方晴去“大酒店”吃饭。
看小安的做派,方晴很怕花费太多,不免有些忐忑。
小安笑,“你去了就知道。”
拐进一个胡同,一个小小的门脸儿,上挂大牌子“海德大酒店”,方晴笑,原来如此。
“大酒店”里面只能摆五张桌子,此时已经坐满了四张,生意很是不错。
跑堂的是个年轻媳妇,杏核眼杨柳腰,嘴角一颗胭脂痣,很有几分姿色,见了小安、方晴,殷勤地让座,“安小姐又带朋友来照顾生意,快坐,快坐。”又斟上热水。
“安小姐,还是鸡丝面?”
小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