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勋这人就是个不嫌事大的,他还有几个月就要及冠,他母妃是宫婢出身,论身家背景自然比不得萧笙祁,萧笙祁背后有林家和温家,只这两个就够萧承勋头疼的,这个时候江都有事,那简直是个让温家吃瘪的好时机。
那封奏折被他直接承给了陛下,江都的事让陛下夜不能寐,这么几年工部尚书没做出几件实事,如今身为朝廷命官,还比不得一个地方刺史,他还是温烔提上来的,陛下自然火大,隔天上朝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温烔和工部尚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更是当场削了工部尚书的职,把汴梁刺史提进工部做了尚书。
从刺史一越到尚书,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埋没多年,终于在朝局中有了姓名——崔琰。
崔琰本是西京人,原先也算得上是个鼎鼎有名的才子,可惜这位才子恃才自傲,从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孤高的人要不然会被人捧着,要不然就会被排挤,崔琰就是那个被排挤的,和他一起高中的温烔坐到了宰相,而他却只能蹲守在汴梁那样的小地方。
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也变得比以往通人事,知道人情往来,能和朝丹寺的和尚打作一团,也能跟市井商户称兄道弟,甚至愿意向远在江都受难的百姓伸出援手,这是他活了小半辈子得来的道理。
所以他懂的,功劳不能独占,他得了应得的,其他人也要有回报,这样才能长久来往,互惠互利。
崔琰上京受封时,特意叮嘱了周宴和元空,他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他们。
元空没当回事,但是周宴是个机灵鬼,他在崔琰面前自贬为奴,直说都是他主子杨落溪差使他这般做的。
杨落溪是谁崔琰没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帮手,杨落溪或者周宴都行。
是以,他在陛下面前着重夸赞了杨落溪的慷慨,以及元空是如何费尽心力解救全城百姓,乃至全江都百姓。
纵有再多怨念,元空也是有功德的人,陛下自不可能不召见。
十一月中旬,西京有圣旨传送到汴梁,让元空和杨落溪入京面圣。
——
入西京已在十二月,这边的冬日格外冷,地上铺了层冰,屋檐高瓦也落满雪,宫墙上的青苔都被冻的发黄,温水水跟着前头太监走,元空就在她身侧,神色淡然。
她还是受不了西京的冷天,走这么长路手脚冰的伸展不开。
等侍卫走过,她慢慢朝元空挪近,伸一只手到他袖中,果然热气氤氲,那点子冷都散没了。
她一探进来,元空的步子愣停,她无声道,“我冷。”
元空眉尖皱起又无奈的平展,她便得逞般的对着他软绵绵笑。
他只眼观鼻鼻观心,比前面的太监还本分。
他们走进宫门里,温水水把手拿回来,小太监领着他们到宣德殿前。
随后他苟着身退到一旁,一个年老的太监走上前略过温水水站到元空跟前弯着腰道,“奴才许多年没见着大殿下了,您过的可好?”
元空竖掌念过阿弥陀佛,“劳王施主挂念,贫僧一切安好。”
王全耸了耸肩膀,扫过温水水道,“二位入殿吧。”
殿门自内打开,元空当先抬步进门,温水水随在他身后,充当着影子。
他们缓缓走到殿中,那龙椅上坐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眉际凶厉毕现,正是明弘帝。
元空还是行的佛礼叩拜,“贫僧见过陛下。”
温水水不能学他,规规矩矩跪地上磕头道,“民女拜见陛下。”
明弘帝垂着目望温水水,“抬起头来。”
温水水遵照着话把头微微抬起,她脸上的这层皮像她又不是她,如果说她本人的容貌是一眼就能惊艳的,现在的这张脸只能勉强算清秀,她的灵气悉数被遮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个普通女子。
“小小女子竟然能有此胸襟,倒叫朕佩服,”明弘帝夸赞道。
温水水把头重抵在地上,“江都是民女的家乡,能为家乡尽一份心,民女与荣有焉。”
明弘帝听着舒服,乐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朕瞧你就比一般男人强。”
温水水便做畏怯状,呐呐不敢言语。
明弘帝那点欣赏的兴头顷刻熄火,不耐烦道,“有功当赏,朕记得江都丝绸兴盛,每年春夏宫里都会派人过去采买,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轻飘飘,但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宫里的物事由一个商人供货,这就是默认她为朝廷办事。
她就成了皇商。
温水水赶忙磕头,“谢主隆恩!”
明弘帝拧巴脸道,“下去吧。”
温水水悄悄瞟过元空,旋即离开了。
大殿内只剩明弘帝和元空,明弘帝的表情变得阴森森,“这些年过去,当真长本事了。”
元空低眼静默。
明弘帝下了龙椅,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你要什么赏赐?”
元空淡淡道,“贫僧想要母后入陵墓。”
他的母后葬在西京的荒郊,那里野狗巡逻,杂草丛生,他想让她安息,哪怕不入帝陵,入杨家祖坟也好。
明弘帝冷呵一声,“滚出去!”
元空缓慢爬起,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甫一站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砰,他凝着冷漠,快速出宫。
这会子快晌午,天上倒飘下雪来,温水水蹲在角落里看他出来,哈着冷气往他身旁站,“你好慢。”
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睫毛都沾了雪,冷的瑟瑟发抖,想往他怀里蹭,却又怕周围有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