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水慢慢踱过去,用带着扳指的手往柜台上敲,“你们当家的可是江都富商柳氏?”
那小老头一眼看到扳指,立即收起谄媚的待客嘴脸,直往她面上观量,看的久了眼里生泪,结结巴巴道,“您,您是小小姐?”
温水水轻轻颔首,“柳鸢是我的娘亲。”
小老头狠抹一把脸,跳下柜台急跑出来,他身形不高,站到温水水面前将将和她齐头,他颤着手伸到她脸边,随即一下握紧拳,弯身跪倒在地,“小的周宴见过小小姐。”
温水水斜眼飘过含烟,她立刻上前扶起周宴。
“怎么把当铺开到这边来了?”
“您和小姐去了西京后,江都那边着实没了活路,小姐捎信让小的把营生移到汴梁,这边更富庶,也方便接应江都那头,”周宴招呼伙计过来上茶,引着她转到后面的茶厅,这当铺前头做买卖,后头住着人,比外面看着宽敞的多。
和杨家的布局有些像。
温水水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就着茶点边吃边说,“周宴,我想回江都。”
周宴弓着身立在她身边,催着小厮把她们的行李先拿到一边,好让她们休息,嘴里笑着道,“小小姐,江都现下不好回,这一年雨没下断,说不定会致洪灾,还是留在这里吧,小的在这边置了好几处屋宅,虽比不得宰相大人的府邸,但勉强能住人。”
江都的洪灾有多可怕,温水水只要一想到幼时遭遇的情形,那种自骨髓里涌上来的恐惧就让她胆寒。
她拿了两块点心分给含烟和从梅,淡淡道,“朝廷不管?”
“那些当官的都是拿着钱不干正事,去年水灾淹了不知多少人家,当地的刺史倒是急,急有什么用,上头不派人下来,该倒霉还得倒霉,”周宴说。
温水水拂了拂衣摆,“按理来说,这事该归工部管。”
江都自来就是雨水充足的地区,每年夏秋都躲不过暴雨,河水暴涨是必然,要是朝廷真有心,工部早派人来挖渠通河,修建堤坝,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归根结底,是温烔没想叫人来,温烔自己从工部出来,现今当了宰相,工部还是听他差遣,江都成这样,都没见他顾念过,那里也是他的故乡,一朝发达了却没想过报答。
果然是忘恩负义的狼狗。
屋外头响起炸雷,眼瞧着又得下雨,周宴揪起脸道,“小小姐说的是,但也得看官老爷们开不开心。”
温水水嗯过,无趣的晃着手道,“即是不能回江都了,那就呆这里吧。”
周宴掩不住高兴,小心问道,“那小的叫人带您先去宅子歇息?”
“住的地方不劳你烦心,”温水水摆了摆手,掂量着想法,“只有件事想让你去做。”
周宴谦卑道,“但听小小姐吩咐。”
温水水托着腮,眼珠子转了转,“我想找个像我娘亲的女人。”
周宴显出一点哀伤,“是。”
温水水睨过他,抬腿起身缓缓朝外走,“我住在杨家,你想找我可以去那边。”
周宴急急追过去,从兜里取出一叠银票递到她跟前,“您住在别人家总得要花钱,小的手头上就剩这几张银票,您暂且用着,明个小的去钱庄再取些给您送过去。”
温水水勾一下唇,从梅机灵的接过银票跟他道谢,“周管事委实贴心,我们小姐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见着你了,也不怕往后没着落。”
周宴局促的陪着笑,“小的是柳家下人,小小姐是小的主子,以后小的断不会让您受苦。”
温水水跟他笑笑,随即走出当铺。
这会子天阴下来,时不时打着闪,路上行人都飞快往家中赶,街道空荡荡的,就温水水三人漫无目的的乱走。
含烟和从梅跟在她后头走了一段路,瞧她不像是要回去,从梅吱声,“小姐,我们现下有钱了,不若先找间客栈住下吧。”
含烟拧她胳膊,“待会儿元空师傅找来,我们却去住客栈了,他指定不管小姐。”
他巴不得丢了温水水这个累赘。
温水水攥紧指头,这次孤注一掷,成了她就能进一步占据元空的心,不成她或许再也见不到元空。
天边响起一声雷,大雨轰地倾泻。
含烟和从梅牵着温水水一起躲到街角的破亭子里.
“这雨说下就下,是想淹了汴梁城吧,”从梅跺跺脚,唉声叹气,“元空师傅估摸是不来了。”
“别乌鸦嘴,”含烟拉下帕子擦掉温水水脸上的水汽。
温水水抱着手蹲到石柱边,看着地上的水滴溅出来水花,她的神思有些迷茫,会不会就走错了这一步,他们搬家原就是要跑,她自己带着人出来,他们没准欢庆鼓舞,这个大麻烦自己走了。
她把心一横,若真是这样,她也不用装了,江都回不去,她就在这汴梁城当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1,杨家在这里,她有的是机会逮到元空。
她呼出了一口气,待起身,有人撑着雨伞缓慢走来,他穿了一身混色染衣,行动间尽是从容,直站到亭前,他柔笑道,“施主,随贫僧回去吧。”
温水水别过脸,眸底浸出笑,随后又做出不情愿的神色,并不睬他。
元空把手里多余的伞给了含烟,她们俩自觉打着伞先跑了。
“家中事忙,不小心遗漏了施主,施主不高兴也是应当的,全是贫僧招待不周,但现在你没地方可去,何不先忍忍呢?”
温水水站起来,细着嗓音道,“我没想给你们添麻烦,我晓得你们觉着我不要脸皮。”
元空摇头笑,“怎会?施主落难至此,都是贫僧之故,贫僧自然要护你周全。”
“……是你说的,”温水水抬眸瞅着他,只怕这又是假话。
元空颔首,认真道,“施主在这里一日,贫僧便尽心一日。”
温水水笑了一点,转而又抑制住,偏过身静静等着他请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