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捋顺了,此时轻挽了一个髻垂在脑后,露出一张莹白小脸,乌黑眼睛水润润地看着他,叫人很想摸一摸,又或者弯腰亲一口,抱一抱她。
当然,虞逻也这么做了。
他伸出手,仿佛只是无意地把她耳畔碎发勾去耳后,他指腹微热,带着一点酥痒之意划过耳垂,舒明悦脖子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克制地收回动作。
“先穿这个,明日叫人去给你买新衣服。”虞逻神色如常,转身从箱笼取出一只新的罗袜,套在她脚上,是他的袜子,绑在她小腿上后松松垮垮。
舒明悦脚趾蜷缩,耳尖唰的一下红了,下意识地想伸手扯下去,虞逻摁住她手,淡淡道:“我没穿过,是新袜子,晚上风寒,你不能光脚睡。”
话音入耳,舒明悦的脸颊一寸一寸变烫,连忙解释,“我、我不是……”
嫌弃二字还没说话口,虞逻拍了拍她肩膀,把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身上,轻描淡写道:“睡觉吧。”
舒明悦话音一堵,心中却慢慢松一口气。
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明明前些天,他还眉眼僵硬冷漠,古怪地和她说话。
虞逻盯着她娇小的身体,喉咙极为轻缓地滚了下,克制着转过身,将帐子内的烛灯缓缓吹灭,只留下微弱的一盏。
舒明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神安定,慢慢闭上眼,连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松懈,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
然而外面的事情还没结束。
虞逻神色阴沉,掀开帐子走出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立刻铺面而来,四下尸身横卧,被一具一具抬走。
除了已经伏诛的歹徒,还余下了几个活口,只等审问完便砍掉脑袋。
子善余光瞥见虞逻出来,立刻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神色懊恼地告罪道:“属下无能,让领首带着三人跑了。”
方才两方厮杀正烈,一不留神便叫领首带人骑马冲出包围,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再往后便是连绵山脉,只消几息的功夫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虞逻不怪,晚上光线黯淡,视野不佳,混乱之下的确容易疏漏,他扶子善起来,沉着声道:“他面上有疤,形貌好认,立刻画像,传令屠必鲁搜查。”
子善点头应是。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夤夜,时下夏中,天色亮得愈发早,夜雨昏黄的颜色退去,隐约露出几抹天幕将白之感,虞逻处理完外面的事情,伸手暴躁地摁了摁眉心,脑海里萦绕着舒明悦一身狼狈出现的模样,不禁骂一句那东西愚蠢!
明明悦儿就在旁边,他竟然都发现不了!
想起那个意图对悦儿行不轨的歹徒,虞逻面容恐怖,双目隐约赤红,残忍咬牙道:“把他绑在桩子上,喂秃鹫!”
旁边的下属闻言,连忙应是。魏生还没死透,下身蜿蜒出血痕,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此时又被人生生拖下去,拽往不知名的地方。
虞逻再一次回到帐篷里,便见舒明悦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细眉紧蹙,低声呢喃。
他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蹲下,伸手一摸,先前还凉爽的脸颊滚烫不已。
虞逻脸色沉下,随行的下属中没人通晓医理,而且此处尚属山脉,连药材都没有,摸一摸她额角温度,已经滚烫灼人,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虞逻用毛毯把她一卷,大步抱上了马车,离开时,偏头叫其他人不必着急,明日一早再走,自己则先一步与子善带着舒明悦直奔凉州城。
此地离凉州城不到百里,马车若快,一个时辰能到。
舒明悦本来神态松缓,陷入了沉沉梦乡中,然而骏马一路疾驰,她窝在虞逻怀里,硬生生地被颠簸醒了,陡然一激灵,以为自己还被歹徒所劫。
“别怕,是我。”感受到她骤然僵硬的身体,虞逻连忙一把握住她,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低声道:“你生病了,我带你去凉州找大夫。”
舒明悦嗯了一声,身体软歪歪地靠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傍晚时她就烧过一次,硬撑过去后,本来已经好了,却不想现在竟然来势汹汹复回,比第一次还烫得厉害。
脑袋浑浑噩噩,舒明悦缓缓闭上眼,眉尖仍蹙,却在某一个瞬间,脊背陡然一僵,她焦急坐直身体,一把揪住他袖口,急道:“你不能去凉州!”
裴应星与阿史那虞逻长的几乎一样,待入了凉州,叫人发觉该如何自处?恐怕会被杀了吧!
越想,舒明悦神色越急,喃道:“不能去,不能去。”
一张脸蛋红扑扑,仿佛烧糊涂了。
虞逻知道她在想什么,神色一阵沉默,忽觉,隐瞒她像并不是什么绝妙的法子,可是他根本不敢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虞逻,更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也记得上辈子的事,他想用裴应星这个全新身份,和她重新开始。
虞逻眼底掠过一丝阴影,迟疑了片刻,伸手把她软绵的身体往上捞了捞,低笑问:“怎么了?带你去求医而已。”
舒明悦艰难摇头,许是因为病着,又或许是因为今日裴应星救她,让她卸下几分心房,轻声道:“还记得你曾问过的我那位故人吗?你与他容貌相象,他是北狄人,一旦入了城,他们认错你,后果不堪设想。”
“无妨,我带上幂篱。”虞逻若无其事地说。
“我只带你去看大夫,不见其他人,无人会察觉。”
舒明悦一怔,见他果真拿了一顶幂篱戴上,在风沙很大的北地,戴幂篱之人随处可见,倒不显得突兀。她咬了下唇,缓缓点头嘱咐道:“千万不要摘下来。”
虞逻嗯了一声,拢着她脑袋,“别想了,睡一会儿。”
舒明悦乖乖闭上了眼,不知又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凉州城前停下,此时已经晨光熹微,再过两刻钟,城门便要开了。
城墙上兵士披盔戴甲,面容严肃。
凉州是边地重城,虽然鱼龙混杂,但边防一向严苛,天色大亮才开门,天色暗前便会落锁,然而此时却无暇顾及了,这些日子主上找小公主找得都快疯了,别说城门,就是天山也得凿出一条路来。
子善一刻耽搁不得,跳下马车,将一块令牌递给城门令。城门令见令牌,神色立刻恭敬,挥手叫人开城门放行。
随着细微的咯吱声响起,古朴厚重的城门缓缓大开,让出一条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