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善一咬牙,如实说道:“二十多天前,可汗替乌蛮将军办完丧仪,已经走了。”
说完,她低下头,不忍看她的眼睛。
话音落下,舒明悦还有什么不明白,怪不得阿史那虞逻食言,没有派人送她回长安。
原来乌蛮死了。
他一定恨极了她。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不牵情心者,视如草芥,不外如是。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两人已经三十一天未见了。
舒明悦歪在靠枕上,精神十分不济,或许她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错得彻彻底底。
她不该和亲草原,也不该天真地以为拥有虞逻的宠爱就可以安安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
那天,如果不是乌日娜告诉她真相,她大概会一辈子蒙在鼓里。
原来北狄和巽朝早已开战数月,雍凉之地战火连天,原来大表哥领战并州雁门,被乌蛮所杀,一箭穿心。
“舒明悦,你真可怜,除了我,谁敢告诉你真相?”
乌日娜用怜悯而嘲笑的眼神地看着她,笑她一无所知,又怜她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舒明悦指骨捏紧,忽地捂嘴又咳出一抹鲜血。
这次她咳得十分厉害,脸色青白,几乎要没了气息。
好难受。
真的好难受。
舒明悦揪着锦被,眼圈红了一大片,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掉眼泪。
“可敦……可敦。”阿苏善急急地喊她,一面拍她后背,一面颤抖地伸手去摸脖颈,才发现那里的脉搏已是弱不可闻。
再低头一看,地板上的血丝暗红,混杂不成形的血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阿苏善神色惶恐,喃喃自语。
可敦明明在按时吃药啊!医师说,只要她按时吃药,身体还在再撑一个月!
舒明悦咽下嗓中的苦涩血腥,慢吞吞地靠回榻上,杏眼儿里蒙上了一层薄薄水雾,染血的红唇反而为病体添了两分气色。
阿苏善手忙脚乱地擦去她脸上鲜血。
舒明悦摆了摆手,“退下吧。”
北地的风很冷,呼啸拍窗,似是哀嚎。舒明悦吃力地撑着床榻躺下,她觉得身体好疲倦,像是一叶轻舟,不知要往何方去。
阿苏善一边哭,一边帮她把被子盖好,“药洒了,我再去叫人重新熬一碗。”
“不必去了。”舒明悦扯了扯唇角。
她已经快要死了。
没有凝香丸的她根本活不下去。这几个月来,巽朝和北狄的边境战火连绵,已经严重影响了西北商道。
她的凝香丸早就吃完了,从一颗药丸掰成两半吃,到三日一颗,再到无药可吃。
两天前,她身体的情况陡转直下,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至于为何这么快——
舒明悦似乎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微弱绞痛,若隐若无,这个孩子很顽强,掐指一算,应该已经三个月了。
以前乳娘阿婵告诉她,三个月便能坐稳胎,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然后再过六个月,孩子便能呱呱落地。
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回首一生,舒明悦发现自己的人生真的疮痍满地,她的所有亲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爱她之人不存于世,她所爱者弃她而去。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少时的一幕幕从眼前走马观花过。
八岁,她坐在哥哥舒思暕膝头,仰头天真问,“阿爹和阿娘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哥哥红了眼,抱着她哽咽大哭。
原来,爹娘再也回不来了。
十五岁,宫廷惊变,她被逆贼所伤,从昏厥中醒来,满目缟素,帝王驾崩的钟声从城南响到城北。大表哥沈燕回坐在她榻边,红着眼道:“悦儿别怕,以后还有大表哥。”
原来,舅舅和哥哥也回不来了。
十七岁,杜澜心招惹了北狄使臣,姬不黩当机立断,将她推上风口浪尖,用沈燕回的性命威胁她,逼她自个点头答应和亲。
而大表哥身在巴蜀,毫无所知,甚至不能见她最后一面。
她一人和亲北上,满身的惶恐不安,她躲在牙帐,谁也不见,哭了整整一个月。可是她能这样过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