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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杂事诗钞

近来不知怎的似乎与广东很有缘分,在一个月里得到了三部书,都是讲广东风土的。一是屈大均著的《广东新语》二十八卷,一是李调元辑的《南越笔记》十六卷,一是陈坤著的《岭南杂事诗钞》八卷。这都不是去搜求来的,只是偶尔碰见,随便收下,但是说这里仍有因缘,那也未始不可以这样说。我喜欢看看讲乡土风物的书,此其一。关于广东的这类书较多,二也。本来各地都有这些事可讲,却是向来不多见,只有两广是特别,自《南方草木状》,《北户录》,《岭表录异》以来著述不绝,此外唯闽蜀略可相比,但热闹总是不及了。

屈翁山是明朝的遗民,《广东新语》成了清朝的禁书,这于书也是一个光荣吧。但就事论事,我觉得这是一部很好的书,内容很丰富,文章也写得极好,随便取一则读了都有趣味,后来讲广东事情的更忍不住要抄他。其分类为天地山水石等二十八语,奇而实正,中有坟语香语,命名尤可喜。从前读《酉阳杂俎》,觉得段柯古善于立新奇的篇名,如尸穸,如黥,如肉攫部等,《新语》殆得其遗意欤。卷八女语中乃列入椓者一则,殊觉可笑,本来已将疯人和盗收在卷七人语之末,那么椓者亦何妨附骥尾?但我在这条里得到很好的材料,据说五代末刘时重用宦官,“进士状头或释道有才略可备问者皆下蚕室,令得出入宫闱”,因知明朝游龙戏凤的正德皇帝之阉割优伶盖亦有所本也。

《南越笔记》出来的时候《广东新语》恐怕已经禁止了,但如我上边所说,李雨村确也忍不住要抄他,而且差不多全部都选抄,元来说是辑,所以这并不妨,只可惜节改得多未能恰好。卷四有南越人好巫一则,系并抄《新语》卷六神语中祭厉及二司之文。而加“南越人好巫”一语于其前,即用作题目,据我看来似不及原本。二司条下列记五种神道,全文稍长今不具录,但抄其下半于左:

“有急脚先锋神者,凡男女将有所私,从而祷之,往往得其所欲,以香囊酬之。神前香囊堆积,乞其一二,则明岁酬以三四。新兴有东山神者,有处女采桑过焉,歌曰,路边神,尔单身,一蚕生二茧,吾舍作夫人。还家果一蚕二茧,且甚巨。是夜风雨大作,女失所之,有一红丝自屋起牵入庙中,追寻之,兀坐无声息矣。遂泥而塑之,称罗夫人。番禺石壁有恩情神者,昔有男女二人于舟中目成,将及岸,女溺于水,男从而援之,俱死焉,二尸浮出,相抱不解,民因祠以为恩情庙。此皆丛祠之yín者。民未知义,以yín祠为之依归,可悲也。”《笔记》所录没有民未知义以下十四字,我想还是有的好。这令我想起永井荷风的话来。荷风在所著《东京散策记》第二篇《yín祠》中曾说过:

“我喜欢yín祠。给小胡同的风景添点情趣,yín祠要远胜铜像更有审美的价值。”他后来列举对那欢喜天要供油炸的馒头,对大黑天用双叉的萝卜,对稻荷神献奉油豆腐等等荒唐无稽的风俗之后,结论说道:

“天真烂漫的而又那么鄙陋的此等愚民的习惯,正如看那社庙的滑稽戏和丑男子舞,以及猜谜似的那还愿的扁额上的拙稚的绘画,常常无限地使我的心感到慰安。这并不单是说好玩。在那道理上议论上都无可说的荒唐可笑的地方,细细地想时却正感着一种悲哀似的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我们不能说屈翁山也有这种心情,但对于民众的行事颇有同情之处,那大抵是不错的吧。

《岭南杂事诗钞》有些小注也仍不能不取自《新语》,虽然并不很多,大约只是名物一部分罢了。卷一有一首咏急脚先锋的,注语与上文所引正同,诗却很有意思:

“既从韩寿得名香,一瓣分酬锦绣囊。但愿有情成眷属,神仙原自羡鸳鸯。”民国初年我在大路口地摊上得到过一个秘戏钱,制作颇精,一面“花月宜人”四大字,一面图上题八字云,“得成比翼,不羡神仙。”这与诗意可互相发明。《杂事诗》卷七又有咏露头妻的一首,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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