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鸣有还声者谓之呼妇,主晴,无还声者谓之逐妇,主雨。”吾乡称斑鸠曰野鹁鸽,又称步姑,钱沃臣著《蓬岛樵歌》注云,“俗谑善愁者曰鹁鸪”,宁绍风俗相同,盖均状其拙。鸣声有两种,在雨前曰渴杀鸪,或略长则曰渴杀者鸪,雨后曰挂挂红灯,此即所谓有还声者也。范寅著《越谚》卷上翻译禽音之谚第十五,共列十条,鸠亦在焉,分注曰呼雨呼晴,家家好虽不知是何等山禽,大约也是这类的东西吧。
《越谚》所举十条除鸠燕而外唯姑恶鸟之姑恶,猫头鹰之掘洼系常闻的禽音,余均转录不足取,如寒号虫尤近于志怪了。燕在诗文中虽常称“语”,但向来不列入禽言,《小演雅》列“意而”一条,亦有道理,却别无意趣,越中小儿以方言替代燕子说话云:
“弗借俉乃盐,弗借俉乃醋,只要俉乃高堂大屋让我住住。”俉乃即你们的,只要二字合音。寥寥数语,却能显出梁上呢喃之趣,且又表出此狷洁自好的小鸟的精神,自成一首好禽言,在文人集子里且难找得出也。
禽言亦有出自田夫野老者,唯大半系文士所定,故多田园诗气味,殊少有能反映出民间苦辛的。姑恶自东坡以来即传说妇以姑虐死,故其声云,可谓例外,是真能对于礼教的古井投一颗小石子的了。陆放翁《夜闻姑恶》诗虽非拟禽言,却是最好的一篇,难得能传出有许多幽怨而仍不能说之情也。又有婆饼焦者,《蓬岛樵歌》续编注云:
“俗传幼儿失怙恃,养于祖母,岁饥不能得食,儿啼甚,祖母作泥饼煨于火绐之,乃自经,而儿不知也,相继饿毙,化为此鸟,故其声如此。《情史》又云,人有远戍者,其妇从山头望之,化为鸟,时烹饼将为饷,使其子侦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见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饼焦也。”梅尧臣《四禽言》云:
“婆饼焦,儿不食。尔父向何之,尔母山头化为石。山头化石可奈何,遂作微禽啼不息。”可见宋时已有此故事,与《情史》所说相近,但俗传却更能说明婆饼焦的意义,而亦更有悲哀的土气息泥滋味也。婆饼焦的叫声我不曾听见过,只在北平初夏常听到一种叫声,音曰hupopo,大约也是布谷之类,本地人就称之曰煳饽饽,正是很好的禽言,不必是婆饼焦,也可以算是同一类的罢。廿四年九月七日,于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