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踞遵永未必无归志,奈衿绅从叛者入胡则有集枯之虞,舍胡则有赤族之患,所以牵缠不割耳。”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世庙虏警,其来其去不越十六日。奴初阑入时举朝虽皇皇,料其不能久居,亦或与庚戌等,孰意蟠踞至此。总之白养粹等去中国则为亡虏,不去中国即得赤族,此所以牵挽不舍耳。”又通傅元轩本兵云:
“奴虏披猖,阑入内地,我以七八十年不知兵之将卒当之,不特彼虎我羊,抑且羊俱附虎,如永遵二郡上自缙绅下及走卒,甘心剪发,女请为妾,子愿称臣,牵挽不放胡骑北去者四越月于兹,言之真可痛心,想老公祖亦不禁其发之欲竖也。”
陶路叔的文章不知道说他是那一派好,大抵像王谑庵而较少一点古怪吧。在这两卷尺牍里就有好些妙语,如卷四通张葆一巡抚云:
“弟处此譬之老女欲与群少年斗脂竞粉,不特粗眉不堪细画,亦觉宿酒不比新。高明何以教之?”又与张人林年丈,说家叔荣龄领乡荐后不得意,在睦州做广文先生,有云:
“寿昌在睦州,犹身中之尻,不特声名文物两浙所绝无,即齿苋赤米不可幸致。日者携其眷属往,不一月而纷纷告归,如逃寇然。”卷五答邹九一年兄云:
“某五年俗吏,当奇荒之后,扶饿莩之颈而求其生不得,益觉宦途滋味淡如冰雪。”又答许芳谷抚台云:
“犹忆为儿时从先祖于贵署,东偏书室前荔枝石大如鱼舟,后园垂柏高可十寻,不识至今在否。江右诸事约略如浅滩船独木桥,苦无转身地,不知粤西何如也。”这些文字都写得不坏,自有一种风趣,却又不落入窠臼,以致求新反陈,如王百穀之流那样。书中又有两封信全篇均佳,卷一与天台山文心大师云:
“山中别时觉胸中口中有无数唱和语,而一抵家只字全无,甚哉有家之累也。莼菜越人以此味压江南,乃天台亦产之,鹤背上又带出许多来,益惹妒矣。尊作细玩字字清冷,序语不敢辞,或合诸刻汇成一集,抑散珠片金,且零星现露耶,便中幸示之。日者所惠藤杖被相知者持去,又见所造叶笠甚佳,敢乞此二物以为山行胜具,不以我为贪否?一笑。”卷五与王遂东工部云:
“江右相闻后至今又三载,荣俸及瓜,娇莺尚坐故枝,何也?荆去家四千里,去留都三千里,与翁台隔越遂同化外。小儿书来云,输金大邀宽政,晋谒之下饮以罗绮,浓情眷眼俱出格外,弟何施而受此赐,感谢感谢。拙剃不禁遭连鬓胡,荆南何地,有旧藩又有新藩,有水客又有陆客,有部使又有内使,旧江陵一血手溅及弟衣,遂欲与之共浣,鉴湖味如蜜,欲尝不可,奈之何哉。徐善伯差满将行,喜吴金堂为之继,尚有故乡声气,不然几孤另煞也。兹遣视小儿,手勒附谢。小儿质弱,即试未必售,山妻卧病,家间乏人,意欲稍傍宫墙即令还里,当事者倘加羁绁,犹望翁台一言松之也,并恳。”此信系寄谑庵的,说也奇怪,文字也有点像《文饭小品》中物了。剃发匠怕连鬓胡原是俗语,至今还有这句话,遂欲与之共浣云云乃点不好句读,究竟不知道是共浣鉴湖呢,还是鉴湖味如蜜,无论如何总觉得不大容易懂。这两卷书百三十六页中有不少好文章好材料,很值得把他抄出来,若是照旧小说的说法,恐怕还会在梦里看见有人红袍纱帽来拜呢。但是,陶路叔生于明季,乱谈国事,居然无妨,而且清朝也没有找到他,列入禁书,这全是他自己的运气,却与我辈无干的了。八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