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厨子本来就是为了找她得理,他不能这么耗下去,耗到方金河回来了,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他不得不先开了口:“小的是厨房煮汤的姜厨子,前几日煮了碗鲜汤,太太您说不好喝,方老爷就不要我煮汤了!”他又起了哭腔,“太太!您可要发发善心啊!”
二者试探,先开口者便算输了一遭,对方可以从语调与言语中窥见目的与软处,更何况这么个大男人,长得也不好看,哭起来难以得人可怜。
关玉儿心肠其实很软,但是她很少从他人的言语上就起了同情,她至少得看见事。更何况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她十分懂得如何看一个人的表情与小动作来判断他的情绪,关玉儿已经大概知道了他的底细与想法——
这个姜厨子是个欺软怕硬的,觉得她好说话,所以来求人。
若说求,也不准确,他带着怪罪,还泼着脏水,隐约的还在欺生欺主。
关玉儿最厌恶这种求人还到打一把的人,他若是老老实实地求了,她说不定还好说话,但是到了这份上了,关玉儿当然不会软。
关玉儿眯着眼,又慢条斯理的掀了掀眼皮,像是在打发时间似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你说你做了十几年的厨子。那你给我说说你从前在哪里做过厨子?”
关玉儿一开口,姜厨子心就咯噔一下,她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像极了高位多年手段了得的贵人。姜厨子摸不准她如何出牌,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想象,他心里有点儿慌:“小的从前在天香楼当厨子,当了十几年,方先生来到平阳,便雇了小的来公馆当厨子。”
关玉儿笑了一下:“我也爱吃天香楼的菜,我这嘴啊,说来也怪,一偿那菜便知道了是哪位厨子做的,我识得的天香楼的厨子,有李厨子、有王厨子,还有一位新来的做点心的厨子杨厨子,没有听见一个姓姜的,也不曾吃过你那菜的味道,你怎么就是天香楼的厨子了?”
姜厨子冷汗直流:“小的并不是大厨,只是个煮汤的,天香楼主打不是汤,夫人许是不知道…….”
他的确是天香楼的厨子,但只打个下手,跟了十几年,还是个小厨,恰巧方先生来天香楼买厨子,他就厚着脸皮巴了上来。
他的确也是有手艺,也觉得自己被埋没了多年,如今在方公馆终于得了伯乐,大有把自己当方公馆的主厨的态度,没想到关玉儿一进门,方先生就要换厨子!
关玉儿瞥了他一眼:“那姜厨子煮汤煮了十几年,手艺怎么还如此不精?拿了钱财,就得对得起这份事,方公馆给你的工钱堪比天香楼的大厨,你若是对不起这份工钱,怎能对他人公平?”
姜厨子满脸通红,脸色僵硬:“个人口味不同,太太您刚进来,想必还不适应这口味!”
关玉儿不和他扯有的没有,冷笑了一声:“什么口味?明明是品质次了非说口味!好好的新鲜蛤蜊都让你给浪费了!”她眯了眯眼,声音又慢了下来,漫不经心说,“你说我不发善心?那我就发一次善心,你就再做一次鲜汤,给我尝尝,若是好了,便准许你留下。”
姜厨子脸色红白交加:“小的不是怪太太不发善心…….”
关玉儿不再听他说话,只往厨房走去。
姜厨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虽说好不好都是方太太的嘴说的算,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是秉着太太性子软来闹事,这不过一炷香,他完全被方太太牵着鼻子走了,他与一开始的‘怪罪’不同,他真真正正的开始在祈求这她能满意,或者是真的发善心。
姜厨子的确做了十几年菜了,他经验老道,程序都摸了透彻,一个时辰后终于做出了一碗汤。
关玉儿是盯住他做出来的,她连偿都不偿,就直接说不好吃。
“太太!您连一口都没偿!”姜厨子内心生出了一丝怨恨,他觉得方太太在耍他,她一开始就是将他当做了猴子来耍!
关玉儿不答他话,只低头写了一张纸给他:“你看看这个,照着再做一份,若是在不服……..”她一双美目有点儿凉,“便别再做厨子了。”
她说的是“别在做厨子”,而不是“别再做方家的厨子”,这是直接否定了他的职业!
姜厨子气愤不已,他想瞧瞧这是个什么纸张,写了什么内容,一个黄毛丫头不过是个食客,写的什么,居然来指挥他?
然后他低头一看,愣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按照纸张上的白纸黑字重新做了一道汤。
他拿着勺子喝了一口,接着他愣了半晌。
纸张上不过是指出了工序的时间、去腥佐料的用料与用量,还有蛤蜊清洗的程度,为什么会这样不同?
只是这样简单的出入,味道就上了一个层次?
他这些年在天香楼从来是个打下手的,他窥探这大厨们的做法,味道总是有些出入,仿佛是劲头不足,总少了点什么——
原来出入在这里,只是这么微妙的不同,做出来的东西就天差地别。
第二天,姜厨子收拾了行囊,沉默着离开了方公馆,下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新来的主人。
这位新来的主人并非什么省油的灯,她没什么善心,也不心软,还能沉得住气。仿佛还厨艺精湛?
不然怎么教姜厨子如何煮汤,让他心服口服?
接着下人们又发现,这位新主子不仅会厨艺,还精通装修建设、园艺、采购、材料、布艺、首饰、胭脂的各道工序,她样样都像个行家,指挥起来像个行业老手!
下人们啧啧称奇,已经在开始讨论方太太从前在关家的生活如何如何。
当然,也无人敢再生事,甚至要做什么,下人们还喜欢得太太的主意再做。
关玉儿当然不是样样是行家,但她喜欢琢磨和专研,吃的、穿的、用的,她都要最合意的,所以她会进而了解这些东西的由来,如何去做才是最好。要她亲自去做那可拉倒吧,她只会动动嘴皮子,虽说偶尔有些失误,但大体上她还是能做一个嘴上的行家。
不过这已经够了。
方金河得到这些讯息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心说我这媳妇可真不一般,还知道怎么驾驭下人呢,懂得可真多,脑袋瓜子里都装着什么呢,这么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主意怎么这么多呀?
“她还说什么了?”方金河慢条斯理的问着来他这儿告状说关玉儿要造反、要独揽方家大权并且目中无人的丫鬟的话。
那丫鬟十分年轻,还有些姿色,她不明方金河的态度,只见他板着张脸,又自认为关玉儿不过是个靠美色和家世的黄毛丫头,张扬跋扈的娇气模样方金河一开始新鲜,后来渐渐必然会知道她的坏处,而且老爷也得娶姨太太的,丫鬟陪房比正儿八经的夫人有趣多了。
她心跳得快了几分,仿佛方金河一厌恶关玉儿,她必然就是姨太太了。
“她还说……”她瞥了瞥方金河的俊脸,心中狂跳,“说老爷您宠她,她捅破了天也没关系,她可是方家的主人!钱财地盘都是她的!”
只见方金河低声笑了起来,那丫鬟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冷笑,但听着又不像,直到她看见他弯着的眼睛,仰起的嘴角,一脸宠溺的说话——
“哎呦还挺嘚瑟嘛!”
那丫鬟心凉了半截,紧接着他又听见了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又有点儿冷——
“你这舌根嚼不错,方公馆可容不下你,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