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苑归今提着一壶青梅酒一屁股坐到了绣花台大堂中间,拍拍身上的灰尘调侃道:“你看吧苏二少,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你家姑娘呢?”
“送到我姐府上去了。”苏清见一手捏鼻梁,一手拿折扇刻意挡住脸,“你快看看附近有没有朝中的熟人,我这挡着眼睛看不清。”
绣花台大堂中央是个与外面相接的小戏台子,戏台子下方全是酒席,每席可坐一到三个人不等,现下已座无虚席。试图白嫖的观众都在远处站着等候花魁出场,里面的大多都是达官贵人,除了那几个损友以外还有熟面孔。
归今乖乖地张望了一遍,向他道:“哎呀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就算是有,大家也都懂规矩悄悄不做声的!”
“别废话,我问你有没有?”
“有那么一两个吧。不打紧,都是殿外没什么品阶的小官吏,估计根本都不认识你。”归今看过之后,拿折扇挡着嘴低声说。
“不是吧?”
“当然不是,我逗你玩的。”归今收了扇面嘿嘿一笑,“他们是殿内的带印大夫,其中一个还是梁王党。”
苏清见是茂王身边的首席说客,与梁王党长期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简单来讲,在此时此地遇上梁王党简直是倒霉透了。
“你还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清见悄悄撤到一边,“我躲远点免得……”
他话音未落,只见归今高调抬手招呼那位同僚道:“哟,蔡大人今天怎么有空出来玩啊?”招呼完他认真向清见挤眉弄眼,“你不是在帮茂王做说客吗,我帮你把他引过来了,你好生抓紧机会。”
“谢谢你。”苏清见一度想拔刀相向。
蔡大仁是朝中稍圆滑些的年轻官吏,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给了归今面子过来了。他一过来才发现清见也在,即刻便皮笑肉不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苏大御史。看来苏大御史也是个爱玩之人嘛。”
清见:“啊哈哈,蔡大人下午好啊。”
他说这话的同时,只听见席中一阵惊叹,一头顶栀子花冠、身披洁白珍珠坠裙的女子踏着空中丝锦从天而降,轻盈落地。
“花魁出来了!花魁出来了!”众人纷纷道。
方才被人用骏马带走的须叶,此刻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妆容回到了大家面前。她赤足敛衣,即便是不笑嘴角亦轻轻上扬,眼角一抹黛色更是显得妩媚多情。
八宝妆,一曲独舞,美艳绝伦。
曾有女子着五彩裙,舞起来裙摆颜色纷呈,一时宛如碧波荡漾,一时又宛如春花烂漫,暖的,冷的,一层层波澜推过去,可演绎四季。
可须叶只需着这无暇之白。她腰际之下珍珠冠着流苏,一转起来,珍珠、流苏与裙摆分离,两袖之间的白锦如泼墨一般撒出去,她身姿轻盈如雀,步步紧跟,又随时准备着撤回,来去匆匆,将美艳的模样刻在了看官的脑子里。
苏清见看傻了。再看过去,只见须叶拎着酒壶又饮一口,朱唇微张,却饮得酣畅淋漓酒香四溢,待到酒壶半空,便把它抛下台去引得众人纷纷争抢。
她像什么呢?像极了看着猎物争抢鱼钩的渔夫。
“今日真是多谢各位大人捧场,明日会在更高处抛绣球,得了绣球的大人免绣花台一日酒水银子,愿诸位大人不醉不归!”她立在众人之间笑着说道。
“我本以为接了绣球,你便会跟我走了。”这时,忽而有人在席间出声。
众人抬首一看,只见是先前驾马的男子缓缓地走到了须叶面前,手里仍握着那枚绣球不放,似是心有不甘。
须叶听见了这一声,却迟迟不正眼看他,也不知考量着什么。她在桌案之上欠身半躺,伸手一拿衣裙翻飞,跷着腿,逗弄起了袖中的小白蛇。
“恕我直言,连澈公子这可是头一次来绣花台?”
他一丝不苟地回答道:“是啊,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烟花之地,今日若非为了姑娘也是绝对不会涉足的。”
归今听罢这话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清见:“小心了,这人比你还能装正经,是个高手。”
“什么叫装正经?”苏清见不由皱起了眉。
“我明白了,看来公子是个正经人。”须叶一个翻身自案上起来,抬手也让小白蛇仰起身子,“说来好笑,我正巧从前也认识一个正经人。”
“后来呢?”
须叶:“后来他死了。”
清见为死去的自己默哀。
“这你都能忍?这你都不生气?”看戏上头的归今震惊凝眉,连忙质问眼前人,“苏少,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
这为什么要生气?况且须叶说的都是实话,他原本就已经死过一次,死前还听她说了半个时辰对自己的不满且得知了自己突然病重的真相——她故意把药给换了。非常不幸,卒年二十五岁。
“不生气。”他与归今解释道,“我和她一人死一次,很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