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萌一瞅这势头,好家伙,除了族长没一个帮着自己的。众口铄金,恐怕再多说上几嘴,自己这罪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他伸长脖子一看,这黄土平地前头就有一方池塘,水面上氤氲着一层散不开的寒气。别说他一个残废被拉去浸猪笼,这大冷天哪怕平白丢个会水的人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他心里害怕的紧,却不想坐以待毙,轻咳了一声,待众人都看向自己,才小声道出心中的疑惑,“我一个残废,腿都动不了,怎能做出这苟且之事啊?”
元小萌本以为经自己一提,大家会思量片刻,悟出这其中的矛盾。哪里知道众人都在气头上,听了这话,觉得既是挑衅,又是彻头彻尾的混账。
元柳氏眼眶登时就红了,那夜屈辱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不顾众人阻拦冲上去朝着元小萌就是一耳光,颤抖着道:“枉我豆蔻年华嫁入你元家之时就处处护着你!本以为你犯下这桩错事是鬼迷心窍,罚过便了!如今看来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哪怕今日族长留你一条命,我也定不饶你!”
元小萌挨了一巴掌,整个脑瓜子嗡嗡直响,心道这女人看着柔弱,力气还真不小。
这边元柳氏刚转身,那头棍棒便劈头盖脸落了下来,原是元柳氏的娘家人实在忍不了,动起粗来。
但元家毕竟也是浦阳有头有脸的人家,元小萌又是嫡系子孙,要惩要罚也是元家定夺,怎容的外人插手。
两方互不相让,为着元小萌的最终处置争了几句,最后混做一团,夹在中间的元小萌被推搡在地,素白的夹袄滚了一身污垢,平白被踩了好几脚。
“造孽啊!都停手!停手!”族长见这混乱场面急的直跺脚,可两边儿都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我知道族长您平日里一直偏疼元小萌,可今天您也亲眼见了,他在京中待了这些年,越发浑了!做了丑事还敢大言不惭!如今浦阳城里可都盯着咱们家这桩家丑!此番若不严惩,一再纵容,我们元家怎么在这方立足?”元简安趁着混乱,抓着族长的胳膊硬逼着他当下做出决断来。
族长瞥了眼满脸正气的元简安,又看了看棍棒相向的一团人,长叹一口气,捋了捋胡子,“罢了罢了,让三爷拿了这把钥匙去祠堂把家法取来吧。”
竹篦编就的笼子在祠堂的角落积满了灰,三爷拿起来抖了抖,便拎着朝塘边去了。
眼见着离得近了,三爷老当益壮,嘹亮的嗓门划破了料峭的春风——“上家法!”
原先还在推搡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愣谁也没想到,这封了十余年的家法竟真要落在元家老祖宗生前最疼爱的元小萌头上了。
族长也不禁唏嘘,老祖宗腿脚慢,没准黄泉路上还能等到元小萌结伴而行。
元小萌眼看着竹笼被抬到眼前,不自觉地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可元简安一个跨步站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气氛凝重了起来,眼前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元小萌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虽然还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罪,可他显然已经明白,这不是一场整蛊闹剧,而是真真切切、能要了他的命的危急时刻。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命都要没了元小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前挺摔下轮椅,往前爬了一小段路,抱住族长的大腿,大呼起来。
族长不忍看元小萌这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只别过头去。
元简安见状,怕族长挨不过他切切的求饶反悔,朝身边人催促几句,便有人把元小萌拉开,直往竹笼里塞。
元小萌这双腿没有一分知觉,他只能一边求饶,一边凭着两只手死死攥着竹蓖,不让这些人轻易将自己全塞进去。竹篦锋利,径直把他的手割了几道口子,但求生的欲望却让他忘了一时的疼痛。
可这些人铁了心要他死,怎么可能让他逃脱,硬生生将他手指掰开,将他囫囵封进了窄小的竹笼。
元小萌仍在奋力挣扎,立刻又挨了几下闷棍,疼的蜷在了一起。
一根长棒从竹笼穿过,两个男子挑着元小萌,朝着池塘丢了进去。
竹笼凌空腾了几周,元小萌看着被风吹的微皱的水面里映照出自己一张不过十六七岁的生白面孔,内心一片惨然。
他还只是个少年。
落入池塘的一瞬,深入骨髓的冰冷将他包围。吸了水的袄子越发的沉,坠着他整个堕入暗黑的更深处。
一口长气再憋不住。元小萌一张口,残存的空气顷刻化作泡影离他而去。而嗡鸣的水流便混合着元小萌原本就破败残缺的记忆,不由分说,一股脑灌进了他的身体……
岸边突然吵嚷起来,隔着水他只看见几个人影晃动。意识也越发遥远,他想看得清楚些,却再做不到。
突然,“扑通”“扑通”跳下来两个人来。
这两人水性极好,径直游到元小萌身边,一人提了长棍的一头就往水面上游。
被水灌得半死不活的元小萌被麻利地拖出竹笼。他先是伏在地上哇哇吐了几口水,待缓过劲来,便半撑起身子,恶狠狠地盯着俯首跪在一边的元简安。
记忆纷杂,思绪尤乱,但刚刚侵入脑海的回忆足以让他知晓自己的清白无罪。而眼前这个一派斯文的长兄,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元小萌,还不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元小萌才隔着浸润的湿发,看见一个披着紫貂皮鹤氅,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残存的记忆告诉他,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就是他在京中的靠山——靖王。
他使尽全身力气爬过去,顾不得礼数,讲不得分寸,一把攀住了靖王的小腿,一声一声哀嚎起来。
可他呛了水,伤了嗓子,不成调的语句断断续续,犹如哭丧,一个字也听不分明。
靖王斜睨了一眼脚边这个大呼小叫犹如泥巴球一样的腌臜玩意儿,剑眉并着语气都轻轻往上挑了挑。
“元小萌,你找死吗?”
元小萌还未解其意,便看王爷脚背一转,直朝他的面门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