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萤埋头往前走,麻辣烫店蓄一脸络腮胡的壮硕老板在门口与人说话:“直接□□地上了!爬都爬不起来!嚯!忒解气了!”
徐萤猜他这是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流利明了,语气词用得恰到好处。
下一句接着:“徐美人一根毫毛都没被挨到,梁律师进去的时候他们俩正说话呢!”
有人不信:“我怎么听说是衣衫不整被抱出来的?”
大汉摇着蒲扇大掌:“你听错了,没有的事,我和我媳妇就门口看着呢,人家衣服好好穿身上,小李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有贼心没贼胆!”
“也是。”人附和着,“他内熊样!”
另一人抚抚掌心:“哎呀,那就好,这几天我心里不是滋味,还很惋惜呢!”
嗦着棒棒糖的老板娘凑过来:“惋惜惋惜你自个吧都几岁了还不成家!!”
老板一把捞过他的天仙媳妇:“就是!”
天仙老帮娘:“大老爷们嘴别碎,人家清清白白一闺女不容易,甭拿话糟蹋!碰上小李那狗玩意不是好事,她还得上班过日子,别本来没什么事被传得没了样子,忒糟心!”
大家一听,默默没声儿了。
壮壮的老板瞥见将自己裹成球的姑娘快快走过去。他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徐萤到仓库时,厨房大师傅新收的几个徒弟正等着领调味料,她老板当了两天仓管,在里头发脾气:“老娘怎么知道花椒在哪里!!!自个找!找不着让你师傅下来找!”
见了徐萤,礼礼貌貌挨个喊萤姐,她老板一听,赶紧腾位置,一看就是个利索人,身量高挑,细跟鞋黑皮裤,两条细腿火烈鸟似的,背影瞧不出,正面脸上有些藏不住的纹路,四张出头的年纪,手腕上文着一枚小猫。
徐萤也礼礼貌貌:“冬姐。”
她进去几下找着东西,让小徒弟们签字领走,看起来和徐萤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小伙子弯腰签字的时候愤愤嘟囔:“萤姐你知道那小子在哪儿么?哥几个揍他给你出气!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自杀威胁你呢!没种的东西!”
徐萤一愣。
这都传的什么玩意?
“我听说丫身上背炸蛋了?”
没一个是真的,也没一个是不利她的。
等人走了,冬姐坐在电脑前跟货架那头的小姑娘说话:“让你别那么好心成天给阿兰代班就是不听,你要是没在能让小李堵到?”
这间逼仄的小仓库挤满了高高的货架,每一层都堆满了店里要用的锅碗瓢盆和调味料。稍微胖一点的都没地儿下脚,徐萤在里头待着却很惬意,仿佛融为一体。货架上的东西全都挪了位,她看着难受,踩着张板凳飞快地整理,盐巴一包垒一包,酱油瓶摆成一条直线,豆豉盒子的四个角必须对准,分毫不差。
打火机嚓地一响,小姑娘这才探出头扬声:“不许在这抽烟!”
冬姐笑起来,换了个姿势跷二郎腿,一口白雾从鼻孔散开:“行了别折腾了,那不好好的么我都没动。”
冬姐招招手说:“你过来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李闹自杀怎么到头来你请假躺了两天?我不信,夜黑风高的,是个男人见了你都忍不住,你别不是真被人占便宜了不敢说,对了,梁律师又是谁啊?咱这块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物?”
徐萤不过去,也不回答。
冬姐看看时间要走,走之前把烟盒留在桌上,说你要真被怎么样了老娘把丫姬巴剁了喂狗。
终于,这个小房间又安静下来。
徐萤把所有东西归置好,蹲在外头抽了一支烟。
、、、
每一次有车轱辘碾着地漆叽叽叽响起,她都要回头望一眼。指尖的烟在明暗交汇处闪着红点,再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牌。
两天前的那晚,她是趿着他的鞋子回家的。
很大很大的登山鞋,虽不合脚却不会被雨水打湿,很大很大的伞,伞骨沉得像个金钟罩。
她在楼上不耐烦地质问:“是不是最后一届关我什么事?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我考试?”
“因为人都该回到自己的轨道,你不属于这里,徐萤。”
梁伽年的脸真是难看到了极点,曾几何时或许她会听话,可现在,她最烦有人高高在上拿她说事,她极快地反讥:“那是你觉得!我也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你成天瞎晃荡什么?回你的美国去!!!”
再有车过来的时候徐萤已经懒得回头看了,她把烟头摁在地上,确定没有一点火星后拍拍膝盖站起来,刚坐稳,就听见有人在门边清了清嗓子:“吭吭——”
徐萤闻声抬头,那双斜斜挑高的凤眼骤然瞪大,她蓦地站起来,认出是谁,喃喃:“田师兄……”
这待遇梁某人明显没享受到。
小姑娘拿他当空气,可面对跟前这位却显得乖多了。
田至笑眯眯地踏进徐萤的领地,抬手比了比:“小莹,你是不是长高了?现在有一米七么?”
徐萤很多年没听见这么亲切的问题了。
老老实实告诉田师兄:“一六九。”
大部分人上大学的时候基本已经定型,可她小了几岁又晚抽条,在出事后蹿了几公分,都说换了水土催人,田至也不避讳,感叹:“还是牛排汉堡养孩子。”
徐萤后来被家里送去了国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师兄道别。
他细细端详她的脸,一直当小孩带在身边的姑娘现在也有了大人的气质,很沉稳,眉眼鼻唇依稀是从前,但骨相更立体,疏离浓艳。
再瞅瞅这巴掌大的小仓库,虽说来的路上听了几耳朵,但到底还是意料之外:“不是……你这也……”
工作是不分贵贱,可田至就是觉得他的小师妹不应该坐在这儿。
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挺好的。”
田至一脸不赞同,指指外头:“有人气死了都,你说你也是,怎么不出声?胆也忒大了!就愿意这么被人欺负啊?要是你梁师兄没倒回来你怎么办?”
徐萤的目光穿过这几年块头至少大了一倍的田师兄,瞜了眼外头,黑漆漆的,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