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妈扭回头看着徐萤,在向她确定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行。
徐萤瞥了眼被撞坏的车头,这可不是一两万能解决的。别说一两万,养孩子忒费劲了,女人一两千都不一定拿得出来。
另有车打这经过,叭叭鸣笛示意让路,梁伽年坐进车里把车头挪出来,探出身问孩子妈妈:“孩子没什么错,确实是我不小心,你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孩子哪有什么事,能哭能嚎的,女人见他不追究,生怕反悔,把孩子一扛,连声说不用不用,几步抄近道消失在消防通道。
留下这一隅……
安静得落针可闻。
徐萤转身就走,梁伽年沉着脸看她的背影,她的短发,她快要穿烂的黑毛衣。
他立马下车追上去,立在徐萤跟前,影子拉出老长,身量往下压,让人紧迫极了。
“您有事儿?”这四个字可真真够生分的。
可徐萤不知还能说什么。
男人后槽牙咬了咬,不痛快,觉得这丫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这一下,徐萤快快跑进仓库,东西一收门一锁,像一头鹿,灵巧地蹿进了消防通道。
貌似没回头,没停顿。
可其实人没走,矮身蹲在黑暗里,太阳穴一根筋一抽一抽地发疼,她生怕他追过来,又想再瞧一眼。
梁伽年立在原地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机蓦地响起,他接起来,边说着公事边利落回到车上,终于,这辆车不知为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方。
徐萤探头只看得着车屁股,中规中矩的奔驰gla,在北城这个一线大城市属于路上常见的普通代步车,倒是车牌稀罕,限号这几年下来,这牌牌大概值一辆奔驰。
前尘旧事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呼吸都不顺畅,她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梁伽年。
、、、
卧室的灯亮了一宿,第二天徐萤出门时眼下的青痕更重。
她住园区内,这一块早在规划的时候某银行就拿了地盖起三栋高档单身公寓,安保森严,环境舒适,最重要的是,腿着就能到单位,对于压力山大的现代社畜来说,每天能多睡十五分钟这房租就值了。普通月入一两万的程序员不舍得住这儿,电梯里碰见的都是主管级别,一刻不停地接电话,张口这个总那个爷。徐萤上上下下,练出了眼力见儿,穿西服皮鞋的不一定是大佬,有可能是商务口,那种很随意、一身洗旧了的运动服、掩嘴打呵欠时露出腕上低调名表的,公司名字报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互联网新贵。
估计三栋楼加起来,也就她一个异类。
照说今儿歇班,可却反常地出门,没拎包,兜里揣上手机,脚踩一双小白鞋,恹恹儿电梯到一楼,出来门口左手边走两步,进了紧紧挨着的24小时便利店。
屋里泛着食物的香味,昨儿送饭的女人急急把围裙摘下来塞徐萤手里,一声谢谢,尾音随人飘到了屋外。
也习惯了。
把围裙围上,小姑娘规规矩矩站柜台里,往关东煮里添点儿水,把茶蛋的壳敲敲碎,瞧瞧收银里的零钱,再瞅瞅天——
估摸着要落雨。
天干物燥的,这节眼落雨的时候可不多。
就这么,到了深夜。
先是滴滴答答的小雨点儿,再一眨眼,倾盆大雨。隔了一排楼梯的麻辣烫店味儿刁钻,顺着水汽弥漫到了这儿,声势浩大隆重。
徐萤看看手边简陋的电磁炉,真是相形见绌。
但软件园的男士们显然不这么觉得。
是的,即使走几步就是园区内有名的麻辣烫;即使这个便利店里其实就是白水煮面,打点关东煮的热汤,配点丸子青菜;即使来顶班的姑娘不太会,手忙脚乱的……
但徐萤坐镇的便利店依然拥有许多忠实客户——
吃啥都是吃,这儿的妹妹盘靓条顺,内头的伙夫实在辣眼睛。
徐萤一点都不意外,早蒙上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一双凉薄的眉眼。
最后一个吃面的人走后,天上划了好亮一道闪电,几秒后听见把天劈开的巨响。
她闭了闭眼,后背都是冷汗,在这接连的电闪雷鸣中,有人进来,电子女声千篇一律说着欢迎光临,她跟着冷冰冰地喊欢迎光临——
梁伽年正弯腰把伞放进伞桶里,还是西服领带,与徐萤一样戴了口罩,额发泛潮耷拉在眉骨,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眸。
两个人只凭半张脸也能认出彼此。
他一进来就逼走了徐萤之前所有的自如。
她无声地竖起刺。
不知这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谁都不肯先张口,两人的目光各自移开。
梁伽年去拿白天没卖完的半价面包。个头比货架高,露出半颗脑袋,接电话的时候猛地急咳一串,叫这边又祸祸茶蛋的姑娘顿了一下。
田至在内头不知道犯什么毛病,格外忧郁:“年子,下雨了。”
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烧起来的梁某人胳膊肘夹一罐牛奶去付账,站在柜台前字字说得分明:“不会起火,给你省事儿,多好。”
他这一说田至就不肯了:“城里内涝积水也归老子管!你丫真听不明白我说什么?”
声音大得徐萤都听得见。
跟前的姑娘滴滴滴刷条码,冷冰冰地报了个数字,问是扫微信还是支付宝。挺公事公办的,却愣是没抬眼瞧他。男人仗着自个在讲电话,不着急结账,晾着她,压着喉咙里的干痒回俩字:“知道。”
田至好半晌没再吱声。
连着三个巨雷在电话两头爆响,田至叹口气:“找着小萤没?”
梁伽年眉梢缀着一抹冷,眼神深如一汪墨湖,锁着近在咫尺的姑娘:“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