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去店里吃饭的时候还有一个男孩,那是她儿子?”
“嗯,她从芦家坪跑出来之后就回了泞州,重新找人结婚生了儿子,就是你在店里看到的那个男孩。”
钟聿听完忍不住发笑,“那我们还真是巧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还有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
梁桢真是被他说得又气又想笑,“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特别…特别……”
钟聿:“特别什么啊?”
梁桢眉头皱了下:“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但就感觉什么事到你这就都不算事了。”
钟聿又笑了笑,“是么?那你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
梁桢不假思索,也笑着朝他摆了个星星眼,“夸你!”
钟聿很开心,把人揽到自己腿上,揉着她的发顶在她耳朵上亲了口,隔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之前每次去那里吃饭,看到她都会很难过吧?”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特别是每次看到她跟她儿子唠叨的时候,尽管也没什么耐心,脾气很暴躁,可是我还是会妒忌。”
钟聿完全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就如自己当年在杂货铺门口看到那个女人给她小儿子讲故事一样。
生命中无比渴望却残缺的一部分,在别人那里却是稀松平常的事,这种落差感带来的嫉妒尤为致命。
“后来呢?”
“后来?”梁桢在他胸口蹭了蹭,“后来我就自己想开了,觉得人海茫茫,我还能再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吃到她做的菜,就已经是一种恩赐和幸运。”
她窝在他胸口说这些话的声音又柔又低,在这样的夜晚尤为戳人心脏。
钟聿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口,问:“你恨过她吗?”
梁桢摇头:“没有。”
钟聿:“从来没有?”
梁桢:“从来没有!”静了一会儿,她反问,“我为什么要恨她?她当年也是受害者,站在她的立场想,是我和我哥的出生葬送了她的人生,而她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做了合适的选择而已。”
这个选择就是在梁桢六岁的时候弃她而去,试想,同样的事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对方或许会痛苦,会怨愤,甚至是憎恨,可是她却完全没有。
就如之前钟聿所说,她真是从来不跟命运较劲,妥协的姿态令人心疼。
“那后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钟聿又问。
梁桢:“不是我找到的,是梁国财…或者确切来说应该是梁国财的老乡,这里面的事说来就长了。”她抬头看了眼钟聿,“你想听啊?”
钟聿:“当然,你的事我都必须了如指掌。”
梁桢笑了笑,重新又躺回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应该知道之前一直是我舅妈在帮我带豆豆吗?”
“嗯,对了。”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梁桢,“既然你妈都认不出你,你哪来的舅舅?”
“所以这里面有个很长的故事啊,你别打岔行么?”
“……”
“从哪儿讲呢,就从…就从陈芝兰从芦家坪逃出来之后开始吧。”她喊不出那个显得过于亲昵的称谓,最终还是直呼全名,“她从芦家坪逃出来之后应该直接回了泞州,也跟我舅舅联系上了,之后很快就又找了个男人,直到梁国财出狱,你知道芦家坪那边有很多人都在泞州打工,应该是那边有人见到了陈兰芝,跟梁国财通风报信,他就找上了门,那时候陈兰芝已经另嫁,当然不想让人知道她之前在芦家坪跟过人还生过两个孩子,梁国财就以此威胁,讹了她一笔钱,那笔钱我后来听我舅妈说过,是我舅舅垫付的,之后梁国财就走了,但陈兰芝大概也知道梁国财的无赖本性,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就从原来住的地方搬走了,也跟舅舅那边断绝了联系。”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搬去哪里的呢?”
“你听我说完。”梁桢枕着钟聿的肩,“陈兰芝第二次…算是第二次跑吧,其实在此之前我跟我哥早就来了泞州,我哥也无意间知道了陈兰芝的地址,那时候陈兰芝应该还跟舅舅一家有联系,我哥自己去找过一次。”
“没跟你说?”
“当时没说,是瞒着我去的。”
“你哥跟她相认了?”
“没有,她说我哥认错人了,她根本没在芦家坪呆过,也没生过什么儿子女儿。”这些话是后来梁波跟她转述的,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陈兰芝矢口否认的样子,她肯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就好像这对儿女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再沾上一点就会死。
梁桢调整了一下呼吸,“但是我知道她在撒谎,姑且我能相信她认不出我了,但是她肯定能够认得出我哥,因为她离开芦家坪的时候我哥已经十几岁了,容貌上变化并不多,除非她失忆。”
那么唯一的理由是什么——她压根不想认这个儿子!
“我哥那次肯定是败落而归的,他大概也知道陈兰芝不会认我们了,所以就没跟我说,直到后来他生病,他可能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把陈兰芝的地址告诉了我,可是我去找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全家都搬走了,我只找到了我舅舅。”
“你就去认了你舅舅?”
“是啊,我就去认了我舅舅,但不是因为找陈兰芝,而是为了我哥。”
“为了你哥?”
“我哥病重,我第一次登陈家的门,是为了给我哥借手术费。”
钟聿只知道梁桢的哥哥是因病去世的,却不知道具体什么病。
“你哥当时……什么问题?”
梁桢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概隔了有小半分钟吧,她闭眼开口:“听说过风钻工吗?”
钟聿:“当然听说过,孔桩爆破井下风钻作业工人,大楼造柱需要往地下岩层钻炮眼,形成桩孔之后灌注钢筋水泥。”
梁桢:“我哥当年就是做的这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