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知道,也是她差我来的。”梅香咏扮作小子的皮捡不起来了,赶紧扯开她的第二层皮紧紧披上。
“哦?她差你来做什么?”
“梅大人管得严,我家小姐又没有母亲护佑,只能乖乖地足不出户在家背着诗书礼仪。这样的日子天天过着苦,我们便在书铺偷偷买了话本回去给她看。现在能看的话本都看得差不多了,新出的话本也没什么意思。书铺老板也说这半年没出什么好本子,还没有风逸居的姑娘说话有意思。所以小姐差我来风逸居听些故事回去讲给她听。”
梅香咏真诚地看着美人姐姐,却见她将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此时她的手还被美人姐姐握着。美人姐姐的手比她的手大许多,手指纤长,骨节很美,却又显得很有力,好像只要用力一捏,就可将她的手捏碎一般。
梅香咏突然知道哪里不对了,她的手并不像个丫鬟的手。有哪个丫鬟会写字写出茧来的。
梅香咏赶紧对她的第二层皮进行加固:“我从小与我家小姐一起长大。小姐待我就如亲姐妹一般,从未将我看作丫鬟。还教会我识字写字,我空闲时还能帮书铺抄书赚银子。”
江承恩轻轻摸着那小手上的薄茧问:“只是抄书?”
梅香咏被摸得痒痒的,但脑子却没敢放松:“说出来美人姐姐你别取笑我。小姐还教我将有意思的事写下来,像那些话本先生一样写故事。只是我写的故事书铺看不上,没收。”
江承恩看着小姑娘皱起的眉头,心中有些想笑,没看出这小姑娘原来还是个有点追求的,还有当话本先生的理想。
梅香咏多说了两句后,已经完全将自己的身份带入到采薇身上了,也不等江承恩再问便主动说了起来:“原本这次我家小姐是想让采芸来的。小姐说她要比我聪慧称重一些,没我这般容易招事。只我存了私心,想来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说不定能对我之后写故事能有些帮助。所以就一直求小姐让我来试试,若是办不好,再让采芸来。”
江承恩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却挺大的,居然敢将他这风逸居当作写话本的素材库了。
江承恩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房门外传来一名男子哭泣的哀求声:“婉娘,是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听娘和大嫂的鬼话了,你跟我回家吧。我知道你不想再与她们住在一处,我已经向爹提出了要分家的要求。你先同我离开这里吧。”
梅香咏惊大了眼,书铺老板果真没欺她,这风逸居的确比她写的话本要精彩,这一趟来对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风逸居哪知红尘事。
江承恩看着小姑娘瞪大了眼不停地往外瞟,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去瞧瞧的模样,想起了他曾养过的一只绿头鹦鹉,站在鸟架上听到点风吹草动就伸长了脖子。
听完之后也不管听到什么,听没听明白,都要评价一下“没意思,没意思”。
江承恩想到那只傻鸟,一时起了点兴致,想知道这小姑娘看了热闹后是不是也像那傻鸟一般,便道:“不许出去,只许透过门缝悄悄看。”
梅香咏只顿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开心地凑近江承恩,小声说:“谢谢美人姐姐。”说完便跑到门边,也没敢开门,整个人贴在门上听着。
江承恩看着她那壁虎一样的姿势,乐了,真是比那只傻鸟还蠢。不过做事却是个小心谨慎的,说了可以让她开条门缝看,却也没开。
梅香咏在听完那男子大段的哀求后,终于听到了一道冷清的女子声音:“二郎你回吧,我是不会与你回去的。”
“婉娘,以前是我不明是非,现在我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娘和你大嫂污我勾搭你家男人时你给过我辩解的机会吗?你大嫂让你家管事欺辱我的时候你给我辩解的机会吗?你污蔑我不贞写下休书时给过我活下去的机会吗?凭什么你轻轻松松认个错,便要我给你机会了?”
“婉娘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心虚才轻信的她们的挑拨。当年是我使了手段才强娶了你,所以总是觉得你看不上我,不愿与我过日子。那日写下休书也是见着你与你家表哥一起,气得喝了不少酒。酒劲一上头,又听了她们的鬼话,才写了休书。婉娘,我知我错了,你原谅我,跟我回去吧。”
“二郎,你走吧,给自己留些体面。你若再不走,我便只有叫人将你请出去了。”
这婉娘的声音一落,梅香咏便听到关门的声音,和那二郎拍门的声音,再后来便是两个男子请这二郎离开的声音。
两人的对话就那么几句,但信息量还真大。
江承恩看见她那越张越大的嘴在她与门板分离后也没合上,又乐了,冲她招了招手。
梅香咏乖乖地小跑回来,又蹲到了江承恩面前。
江承恩问:“故事有意思吗?”
梅香咏点头回答:“有意思,有意思。”
江承恩笑了,此时若是那只傻笑还在就好玩了。一只傻鸟摇着头说“没意思”,一个蠢姑娘点着头说“有意思”,这样的日子估计有点意思。
“这就有意思了?你家小姐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梅香咏回答说:“有意思的。这比话本里有意思多了。刚刚他们几句对话,感觉比三册话本的故事还要丰富。”
江承恩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问:“哦?有那多么?”
梅香咏的话匣子打开了:“是的呢。这婉娘与她表哥以前肯定有一段故事。这二郎强娶婉娘又是一段故事。二郎的娘和大嫂诬陷婉娘又是一段糟心的故事。还有那管事和大嫂勾结干的坏事。还有还有,最精彩的就是婉娘被休之后的故事。真是话本不都敢这么写。这世道还真有女子这般有志气,能让写下休书的夫君跪下来求她回去。”
“那二郎跪下来了?”江承恩追问,这隔着门板也听出来人是跪着的?
梅香咏不好意思地一笑:“不知道他跪没跪,反正我觉得他是跪了。”
“你倒是挺会想的。还想了什么?”
“还想了这婉娘被休后一气之下走进这风逸居,从苦媳妇变成了俏佳人。还想了婉娘的表哥一直未娶,终于等到婉娘重回自由,然后二人终成眷属。”
江承恩抬手弹了一下她脑门:“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那二郎是以不贞为由写的休书,你没听到婉娘说的那一句‘不给活路’吗?若是婉娘的表哥一直在等她,那为何婉娘还会待在这见逸居里。难怪你写的故事书铺老板不收。”
梅香咏头一回感受到了脑门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