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两辆面包车塞得满满当当,一路驶到会议室所在的小洋楼。
车子还未停稳,众人便远远看到几位衣履光鲜的人在交谈。定睛一看,英老顿时乐了,探出半个身子,遥遥招手:“老裴,还记得我吗?”
被几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那人听到这个已经没人敢叫的称呼,不觉一愣。等回头看清来人是谁,连忙撇下其他人迎了上来:“哎呀,英少爷,真是有年头没见啦!”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你我都是黄土埋胸口的人了,还这么叫。”英老笑回了一句,趁车子刹稳,抢先下来。
“哈哈,当年我还是个小车夫时就这么叫,都成习惯了。”
那人笑眯眯地说道,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再配上老实憨厚的面相,完全是随处可见的和蔼老大爷。若非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加上有随行人员前呼后拥,谁也看不出他在商界何等举足轻重,手下的服装生意从欧美一直做到东亚,赚得盆满钵满。
英老半真半假地说道:“还提当年做什么,得看现在!如今你可是坐拥巨富,身家惊人的大老板,我却只是个穷教书匠,真是好汉莫提当年勇啊。”
“看这话说的,你若想赚钱,凭当年英老爷留下的人脉再加上家底,肯定碾压绝大多数人。甘愿留校任教,无非是嫌铜臭俗气罢了。英家家学渊源呐,我的学名裴修远还是英老爷给起的,别人都夸雅致。”
“哈哈,生意做到这份上,你干什么别人不巴结你?就说这次,若不是冲着你的面子,我们这帮天南海北的教书匠也凑不到一处。”
“又说笑了。当时他们说邀请到你,我还半信半疑,怕请不动你大驾。幸好存着以防万一的念头,把这些年得的东西带了几件过来,稍后还要请你帮忙掌掌眼。说来我对古玩的兴趣还是源自英老爷,可惜却没有他老人家的眼力。”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屋内走去。其他人见状,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裴修远出身微末,对正经八旗子弟而言,属于即便没落了都不屑多讲半句话的底层人。但英家并非簪缨世家,兼之家风开明,英老父亲在世时,哪怕贩夫走卒,只要谈得来都肯称兄道弟。
裴修远还只是个仅有小名没有学名的黄包车夫时,他就欣赏这小伙儿聪明上进,能看见别人忽略的东西,时常关照裴修远的生意,还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予他许多帮助。所以,哪怕后来身家数十亿,翻身一跃成为咳唾成珠的商界风云人物,裴修远依旧感念英家在他潦倒之时的提携之恩,不会在英老面前端架子。
少年情谊,老来愈显弥足珍贵。两位老人虽然数十年不见,却依旧能够谈笑风生,自然而然间就从以前聊到了现在,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俱都化为笑谈。这正是老友重逢的喜悦所在,也是英老愿意赴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一旁的雁游,从两人的交谈中,终于弄明白了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撇开邀请函上那些书面语,其实这就是个品鉴交流会。
所谓嘉宾们全都是海外商界大佬,这番过来,基本都带了几件近年收藏的珍品,请专家们品评相看。一则冲着裴修远的面子凑个趣儿,二则隐隐有几分在同行面前自抬身价的意思。而学者们可以近距离接触某些原本只在电视新闻上得见的奇珍,也算不虚此行。
彻底搞明白这点,雁游顿时来了兴致。来到这个时代,他见过的宝贝基本都是靠捡漏,要么是在只可远观的博物馆里,还从没遇上过这样难得的交流机会。
但没想到的是,期望越高,落差感就越大。
大概因为顾忌到海关检查,这些阔佬们带来的东西固然比寻常货色好一点,但也有限,珍贵不到哪里。
轮流品评相看了半天,也就只有裴修远带来的一件清顺中叶的翠玉透雕花开富贵宝瓶盖还算难得。
这块底料为福禄寿的玉石色正水满,绿色盈盈欲滴,黄色明艳动人,紫色娇媚可心。加上当年宫廷作匠巧夺天工的手艺,阳光下,花萼筋络分明,姚黄魏紫花瓣重叠,玲珑剔透,仿佛活物一般,只消轻风一吹,便会随势摇摆。
这件宝贝一拿出来,其他人的东西俱都失却光彩。想要争取订单的工厂老板、以及生意上还要裴氏多多关照的同行们没口子地夸个不住,自不待言。各大院校的师生们也都啧啧称奇,直言如果放在省会博物錧,肯定是件镇馆之宝。
但英老虽然也夸了几句,却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他和雁游一样,见过不知几多珍品,所以眼界极高,一般的东西轻易入不了法眼。
别人的夸奖,裴修远听着不过笑眯眯地随口应付几句而已,真正在意的却是英老的反应。
见老朋友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哈哈一笑,说道:“这花开富贵虽然精巧,却不算多么难得。我一位好友手头有比这更大件精美的。今日我最想给诸位品评的,还是这一件。”
说罢,他示意随行秘书把玉雕收起,又取出一个贴身保管的锦盒,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
见他如此慎重,其他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屏声静气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当打开的盒子被推放到长桌上,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众人却都傻了眼: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就连英老,也忍不住拿出了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端详,神情凝重。
雁游仔细看了几眼,却突然一愣:怎么会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