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吧,”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我共事多年,也做过几年所谓的知己,无论出于何种情感,我都希望你能有个体面的结局。刚才缪队长的话你也听到了,将功赎罪,我保证既往不咎。”
董知瑜垂着眸,她猜想,怀瑾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拖延对她用刑的时间,也许只是想让自己少受些苦,可该来的终究要来,她又有什么法子能救出自己呢?
“渝陪的渣滓洞你听说过吧?那里面的墙上写着两句话,今天我一并送给你:‘青春一去不复返,切莫执迷’;‘迷津无边,回头是岸,宁静忍耐,毋怨毋忧’。董知瑜,回想你最美好的十年青春,你的信仰除了让你生活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又给了你什么?到头来你身陷囹圄,你的同志又有谁挺身而出救你于水火,相反,他们先你一步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死了,你觉得光荣,可那是多么飘渺的东西,细细想来不过是赤空主义这门邪教控制了你的思想,让你心甘情愿为它活,为它死……若你的爹娘还在世,想想他们希望看到你怎样?为了虚无缥缈的主义而死无葬身之地?而忘却真正爱你的人还苟活于世无依无靠?”
董知瑜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怀瑾的目光中充满疑惑,她说得这样至真至切,董知瑜已经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尽最后一把力试图策反自己。
不,她怎可能还会策反自己,难道她还能天真地以为,她的同党真会放了自己?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深爱,所以成全,若不是怀瑾这些年的深爱,又怎会有今天这个对革命事业无愧无悔的董知瑜?
眼中的疑惑退散了,取代的是一丝转瞬即逝的疲倦的笑容,“若没有热血与笃信,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又怎会在韬国大地掀起数十载的风起云涌?任何的革命你都可以说是一场宗教般的洗礼,而无产阶级革命的不平凡就在于它是唯一能够实现普天之下人人平等的一场洗礼。至于爱我的人,会因为爱而懂得。”
怀瑾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渐渐消散的疑惑、渐渐拢起的无攻击性的坚定,她知道董知瑜是懂自己的,她甚至为董知瑜的这一番话而感动。
磁盘滚动着,发出“嗞嗞”的声音,她轻轻一笑,“赤空党的所有组织架构中,最为出色的就是政治宣传部门,而你就是它的一个作品,”她站起身来,走到坐着的人跟前,弯下腰,“知瑜,看在我们曾经相交甚好的份儿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别听刚才缪虎说得那么玄乎,我们若真想让你死,有没有证据都一样。”
她直起身,“给你点时间好好想想吧,下午我再来看你。”
董知瑜闭上眼睛,听着怀瑾远去的脚步声,她如此奋力地拖延着刑审的时间,拖到下午又能如何呢?
离开刑讯区,怀瑾赶去面见了毛士人和龚山,于情于理,总要去表一表感激与决心。毛士人本心不想见她,总觉得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可这事情自己既然揽了,总要给她仔细交代清楚,若怀瑾再出什么差错,他毛士人可就要担责任了。
离开毛公馆,怀瑾只觉更加荆棘丛生,上面的意思很明显,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即严厉惩办董知瑜。
不知不觉,人已经到了傅秋生暂住的乌园,她不知道除了傅秋生自己还能在谁身上抱有哪怕一丝的希望。
刚进园,身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原来傅秋生也刚从外面回来。
“阿瑾,上来吧。”傅秋生帮她把门打开。
两人驶进园子,找了处凉亭坐下,怀瑾打量着乌园的冬景,上一次进来还是多少年前的光景了?可真是造化弄人。
“怎么样?”傅秋生问道。
怀瑾摇了摇头,“她被打得厉害,我让她再思考思考,给她些缓冲时间……缪虎的人也一并看着我审讯,除了转移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够……”
“你还是想救她,”傅秋生打断她,“为什么不想想法子缩短她的痛苦,早些送她上路,这对所有人、对她自己,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
“我记得在渝陪时你说过,我和知瑜就像你的亲人,对待亲人,你这么容易放弃吗?”
“这不是放弃啊,阿瑾,这是审时度势后最好的安排,你别忘了,她终究是敌人。”
怀瑾不再作声,看着枯黄草坪上早归的几只候鸟,春天快要来了吗?这个春天人间还有希望吗?
“我有事情跟你讲。”一阵沉默后,傅秋生放低声音,仿佛更加严肃起来。
怀瑾的右眼皮倏地跳动了几下,她转过脸,看着傅秋生,心下莫名紧张。
“今天上午我们的行动队抓了几个人进来,这几个人你认识,伍乃菊和她的父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