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小镇一样,这里节奏缓慢,民风淳朴,早晨去一趟面包店,很多老街坊即已完成了一场颇具效率的社交活动。
就拿眼前这个早晨来说,人们买完了早餐面包都迟迟没有离去,而是或站或坐,唏嘘着这天布鲁琼斯当地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新闻上说那对来自韬国的、优雅的、年迈的女士于头天晚上一起与世长辞了,是的,一起,前后相距不到半小时,这并不是一宗你所设想的他杀或自杀事件,然而现实却更具戏剧性——她们多舛而又幸运的一生,在这一天竟像约好了似的,一同走到了尽头。
这是两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被人们在海边的高地上发现时,一个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还有一个则依偎在轮椅旁,就像平常很多人看见她们时的状态一样。据说两张饱经沧桑的脸庞十分安详,而她们面对着的,则是一望无际的太虚洋。
“也许两位是对着她们的祖国——韬国的方向守望。”面包店老板娘汉娜如是说。
“有道理。”有人接茬。
“知道吗?”镇上唯一的私校校长裴顿先生开腔道,“我喜欢报纸上对她俩的描述方式——‘两位勇敢的反‘束棒’斗士’,要知道反‘束棒’战争是世界的,在这个意义上,国家、种族都忽略不计。”
“她俩也参加过战争吗?”老杰克惊呼,他是位老兵,对“战争”一词极为敏感。
其余很多人也一同看向裴顿,显然很多人对这两位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并不十分了解。
“不错,战争期间这两位韬国老太太,不,那会儿她们应该还是两位年轻的姑娘,曾经活跃在韬国战场上,顽强地抵抗过晦国‘束棒’的侵略。”
小小的面包店里又是一阵唏嘘,包括曾经对她们或明或暗的性向不置可否的一些街坊,这会儿也从心底由衷地升腾起一丝敬意。
这个短暂的沉默很快被跨进面包店的母亲和我打破,母亲还是礼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却掩不住一脸的疲惫。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向我俩伸出怀抱,这是个不惮于肢体接触的西方民族,人们希望用一个怀抱、一记亲吻,一句“节哀”去分担一些他人的伤痛和思念。
“谢谢你汉娜,谢谢迈克尔,谢谢杰克……”母亲和大家一一拥抱,“我的两位母亲走得很平静,可以说她们是微笑着离世的,”母亲声音不大,却沉着而清晰。
不错,这两位韬国老太太是我的家人,更加确切地说,她们一个是我的瑜外婆,一个是我的瑾外婆。她们在千禧年那个和煦的夏夜离开尘世,那一年,人类又迈入一个崭新的世纪,那一年的新年,举世同庆,不论种族,不论贫富,抑或是高尚的、龌龊的,人们暂时忘却这些,共同庆祝这个历史时刻的来临。新年夜,十七岁的我陪两位外婆在海边看了场跨世纪的烟火,我还清晰地记得她们脸上那幸福而知足的笑容,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我曾有过一刹那的幻觉,我看见两张年轻姣好的容颜,也是在这样一个烟花绽放的夜晚,向彼此甜蜜地笑着……
葬礼过后,母亲和艾丽用了很长时间整理她们的遗物,大多是些书、衣物,和一些怀旧的小玩意儿。一天,母亲捧着一只木匣坐到我身边。
“这个,我想交给你。”母亲的声音有些沉重,自从我出生,她在家中就坚持用韬文和我对话,即使她自己也是在鏖国长大,但母亲说,我们不可以忘了这门沉淀了几千年的古老语言。
“这是什么?外婆的东西吗?”我接过来,那是一只原木的匣子,色泽黝郁,暗香浮动,似是一种来自古老东方的香调。
“对。”
我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母亲的眼睛,那里隐藏着什么,让我不知不觉起了细细的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望,良久,母亲先开口了:“打开看看吧,这是钥匙。”
小巧的一支铜钥,看的出年代颇有些久远,上面精细地镌刻着一种我没有见过的古老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