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日头已由这座城落了下去,只在天边还留着最后一抹猩红。站前的空场上停着几辆轿车,一侧边上并列趴着一溜儿人力车,火车一到站,车夫们集体伸长了脖子,像由一根线牵引着,往出口处稀稀拉拉的人流小跑去。
董知瑜转了个身,注视着身后这座建筑,三层的车站主楼上,自上而下一排黑色的遒劲字体:南京下关车站,这是她所熟悉的,再往上望去,半球形的塔顶上,竟插着一杆白底红日的日本国旗,乍一看去,触目惊心,董知瑜竟觉眼角已被这白底上的日头烧红,屈愤不已。
想来自从公历三七年抗战开始,自己已经三、四年没有回归故里,以往每年清明都要和姑姑回来扫墓,这下关车站在腥风血雨中挺立过来,却活生生被插上这么一面屈辱的旗帜……正想着,那徐根宝小心翼翼凑上来,低声提醒一句:“董小姐,这边晚上怪冷的,小姐快上车吧,太太还在车里等着。”
“哪个太太?”董知瑜奇怪道。
“褚太太啊,褚民谊长官的太太。”
董知瑜转回身,心里很是吃惊,本来外交部部长的太太派车来接她就已经是特殊照顾了,这会儿褚太太还亲自来了,这甚至有悖常理……难道,这褚民谊就是“阙”?她心里这么一闪念,现在南京政府的人她都要往那上面思虑一番,又转念一想,似乎不太可能,军统告诉她“阙”还负责策反和收编汪伪的jūn_duì,这是手中无军权的外交部长所不能办到的。看来上海七十六号那几个人在南京政府里特别有面子,上海的傀儡统治就靠他们了,这样想着,便跟了徐根宝往车子走去。
陈舜贞本来是不会亲自来接这么一个小翻译的,可上海那边唐生明的太太徐来亲自给她打电话,请她日后多多关照侄女董知瑜,这样便多了这么一层人情关系在里面,这才派了车来接她,临行前又改变主意打算亲自来一趟,一来褚民谊晚上有事不在家,她一个人也是闲着,二来卖上海那边一个人情。
远远的她便看见司机徐根宝引了一年轻女子往这边走来,只见她细瘦的身骨,将原本适中的身高拉长,剪得一溜齐的及肩发,比女学生流行的那种要长一些,比长发又短一些,待走近些,看见她的穿着跟寻常女人很是不同,并没有穿旗袍,也不是女学生那种掐腰小褂和裙子,而是白衬衫外套灰色羊毛衫,底下是深灰色的羊毛过膝裙和浅口系带皮鞋,露出一截玉葱似的小腿,最外面套着一件素色方格子薄呢大衣,这身打扮可真洋派,她记得以前见过一些洋人女教师也是这么穿着,忽又想起徐来说这侄女原先一直在上海一家洋人开的教会女校读书,大抵是由此了。
待她走到车前,陈舜贞打开门走了出去,“董小姐,一路顺利吗?”说着便伸出手去。
董知瑜双手去接握,“褚太太,您派车来知瑜就已受宠若惊了,如今还劳您亲驾,知瑜更是愧不能受。”听出对方不是本地人口音,她便用北京官话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