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装饰得并不算奢华,却十分大气。壁上有九盏古铜色的壁灯,被雕成不同的兽头模样。房间里有一道画屏,上面是一副水墨山水画,下笔气势磅礴,显出几分波澜壮阔。纪世南方挨着桌子坐下,屏风后已经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窗外夕阳很快往下坠去,晕红光芒渐渐淡褪。一个身着锦绣罗裙的女子自屏风后走出,步履聘婷,缓缓而至,手里还拎着两个药包。
“长话短说。”纪世南对此并不惊讶,似是早就知道房间里有人在,稳稳地接过桌上已经泡好的热茶,端正着身子轻轻抿了一口。
“是。”那女子略一颔首,上前一步,走到纪世南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五小姐去世前,夫人有段时间与纪越少爷碰过几面,两人在房里呆了片刻,支走了其他人。事后我曾想探听一些,但夫人口风极严,我也不敢惹夫人怀疑,因此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奴婢怀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五小姐的事。别人可能不知道,老爷该心里明白,因为三夫人的事,夫人和大少爷、四少爷向来不合,纪越少爷跑来夫人这里,我觉得实在不对劲。又是在五小姐出事前。”
“舞儿离开那阵子,夫人可有什么异常?”
女子略一沉吟,摇了头:“那倒没有。”说完,女子迟疑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五小姐离开纪府前,夫人有派澄儿去找过宁护卫。这事老爷想必也多少知道了。昨晚晚上宁护卫还偷偷来见了夫人,也提起了这件事。那时我正好从夫人房间退出来,想起忘记取空了的药碗折回去拿,正巧听到了里面说话声音。”
纪世南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沉声道:“还说了什么?”
女子抬眸望了一眼纪世南,应道:“还说了关于一些裴家四少夫人的事。说起来,那个裴少夫人最近好像在打探五小姐之死,实在令人想不通。这些毕竟涉及纪家隐秘,何况如今裴家的事刚捅了篓子,再被她查下去会不会……”
纪世南抬了抬手,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及时止住了女子的话语,打断道:“她那边我会留意的,你好好注意夫人那里就好。”
“是,老爷。”女子顺从地停了话头,没有再多说。
纪世南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追问了一句:“夫人的身体如何?”
“回老爷,奴婢观察了一阵,发现夫人的身子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她为何还是要卧病在床。”女子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解。
“我知道了。”纪世南望了眼天色,“其他还有吗?”
见对方摇了摇头,纪世南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拿着药给夫人送回去,莫要引起他人怀疑。”
“是。”女子颔首,默默退出了房间。
“小嵩,把窗户推开罢,我想吹吹风。”纪世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眯起眼,忽然道。
立在旁边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半坠的夕阳泄下一地残留的晕红,有清风拂面而来,带着点点花香。
纪世南的视线投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窗外炊烟袅袅,有热闹的人声传入耳边,房间里却陷入了沉默。那半明半暗的余光将纪世南鬓边一缕白发也染了红,连着那肃然的神色,也在夕阳里似乎显得温和了些。
“小嵩,你跟着我几年了。”过了许久,纪世南突然开了口,视线并未从窗外移开。
“十八年。”小嵩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简短应道。
“十八年了啊……你也算是和舞儿一起长大的了。”纪世南的神色有些松下来,目光里带了些感慨,“我那五个孩子里,就属舞儿最聪明,性格也最像我。川儿太鲁莽,希安太软弱,越儿虽比之聪明,却太阴沉。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顿了顿,纪世南的脸上泛起一丝复杂神色,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疲惫,“也是怪我。”
小嵩低下头去,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老爷节哀。”
纪世南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身后的男子神色动了动,沉默的瞳孔中晃开一大片涟漪,半晌方渐渐平静下去。他忽然反常地率先开了口:“五小姐的死……真的不查吗?”
“怎么查?”纪世南唇边路出苦笑,“查来查去,还不是自家人的头上,难道还能怎么样不成?传出去,也是让人看笑话。若是别人,我早就剔骨抽筋,让他死一万次了。如今……”纪世南攥了攥手,又松了开来,“是我对不起舞儿。”
听到纪世南这么说,小嵩没有再追问,似乎也明白这一切的结果。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女子的面容。那肤白如雪,青丝如墨,抬眸间总似落了漫天繁星,让人移不开目光。纵是刀落脖颈,也不眨一下眼,似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一场儿戏。天下人,所有的性命,在她眼里,怕都是不值得丝毫侧目的罢。
他悄然抬手,在纪世南看不到的身后,指尖抚过怀中衣襟下那块坚硬木块,目光流露出一丝挣扎与疑惑。
在看到背后生辰八字的一刻,他就已经毫不费力地认出来,这是属于她的。只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