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朱微微一顿,敛眉轻笑:“这般说来,本神这些年也并无长进。”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夜来退下去之后,她撩衣起身,独立片刻,忽然自大殿上隐去了身形。
她不能让墨珩刚刚醒来,就面对一堆烂摊子。
沉朱离去以后,一道绯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入殿内,殿外的重重结界,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浮渊行至墨珩的棺木前,只随手一挥,就挪开了棺盖。
手轻轻一提,便将墨珩体内的引魂灯抽出。引魂的灯盏之中,已有透明的魂魄聚集成缕。棺中男子仍然无知无觉地安稳沉睡,浮渊看着他,眸中渐渐染上寒霜。
墨珩,我岂能让你如此轻易就醒过来?
他的脸上露出阴冷笑意,声音却低缓温柔:“墨珩,你说,若我失手将引魂灯打破,阿朱知道了,会不会发狂?”
他的语调极优雅,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棺中的青年听:“由四件神器炼化的至阳之火,只要燃尽就会熄灭,可是引魂灯中的火焰却是不灭的火种,真想看看,这不灭的火种失去凭依,六界将会如何。会不会像一万年前的崆峒大乱?”眼神渐渐狠戾,冷冷道,“只可惜,素玉那女人太不像话,竟然宁愿与孤河同归于尽,也不愿毁了六界。这六界的人心如此污浊,毁了倒是干净。”冷笑道,“就连龙族的上神都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天底下,还有谁是清白的?”
“可惜了阿朱,明明已经那般努力,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目光幽凉地看向棺中青年,“墨珩,是你害了她,是你害她成为六界的罪人,是你害她……不得不回到我的身边。”
话音落下,突听身后传来一个淡漠的嗓音:“浮渊,你当真觉得,只要六界都弃她而去,她便会选择你吗?”
眼眸转过去,看到男子落在殿内,一袭简单的白衣,干干净净,不染风尘。
止水剑握在手中,浑身散发出亘古的气息。
浮渊勾起唇角,笑容玩味:“她会不会选择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凤止执剑朝他行去,脸上似笑非笑:“好,那你试一试,本君会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浮渊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落了落,确认道:“所以,你今日前来,是想与本神做个了断?”
凤止道:“不错。”
闻言,浮渊突然失笑:“很好,上古神凤止,的确有资格与我一战,传说中可以弑神杀魔的止水剑,我也早想见识一下。不过……”眼神轻蔑地望着他,“现在的你,还抡得动你手中那把剑吗?”眼中有冷光滑过,淡淡揭穿他,“你给阿朱的凤血玉,是你的内丹所化吧?”
凤止在他面前不远处顿住,道:“真正的凤血玉早已不存于世间,能取代凤血玉的,只有本君的一颗内丹。”
浮渊为他的坦诚顿了顿,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告诉她?”眯起眸子,冷嘲的语气,“不要告诉我,你已高尚到可以为了成全她的执念,甘愿牺牲你自己。”
凤止为此话默了片刻,轻道:“本君自然,没有那般高尚。”
他不过是,错过了直接告诉她的机会。
若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凤止,可以将七情六欲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或许,就不会弄成今日这个局面。
可惜的是,他却被情绪左右,一步错,步步错。
那日,他在清染宫问她,墨珩与他,她想要谁。
她说,她想让墨珩回来。
虽然,只需冷静想一想,就知那时的她不过是口是心非,可他却忍不住动了怒。当众削去她的神位,一半是为了安抚天帝,另一半却全是出于他的私心——在那一刻,他不愿她再做那个崆峒帝君。
他不希望她的肩上再有任何责任。
他想,既然无法说服她,他何不换一种方式?
削去她神位的那日,他本打算就此将她带走。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都不能让她再为此事深陷。他要带她离开天界,寻一个更好的机会,告诉她,这世间已经没有凤血玉,她无法救墨珩。
可是,浮渊的出现,却打乱了一切。
他甚至来不及想好,接下来的一步他该怎么办。
他想,若是追上去,与浮渊免不了是场恶战。他并不怕与浮渊交战,他只是怕,在与浮渊交战时,她若是站在浮渊的那一边,他又该怎么办?
一时迟疑,他留在了清染宫。
只要她还想要凤血玉,她就一定会来见他。他宁愿她不来,她却日日守在宫外。芳华宴上,他忍不住问她,究竟打算守着崆峒帝君的身份多久,答应他的承诺何时才能做到。
没想到,她竟抽焱灵珠相赠。
再一次,乱了他的步调。
那时的他无奈想,他还能怎么办呢。若是再不给她,就显得是他在欺负她。他实在,不想再让她失望而归。
他原就打算,有朝一日要散了修为,修补千神冢的封印,如今焱灵珠到手,他总算可放心地将凤族托给凤仪,从此以后两袖清风,逍遥人间。
所以,就算舍掉一颗内丹,仔细算算,这笔交易还是划算。
唯一不妥的是,舍掉内丹,他的身体渐渐会有很多不便,再让她陪着他,就有一些不大合适。他已骗她成了亲,不能再让她为他搭上一辈子。长痛不如短痛,她年纪还小,这场情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漫长浮生中的短短一瞬。经年之后,她能记得他自然很好,若是忘了……
若是忘了,证明她过得很好,他也无需挂念。
墨珩醒来,自会替他护好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面前这个男人。
“浮渊,同本君赌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