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一个谎便要圆无数个谎,何况她撒的最大一个弥天大谎就是她根本不是他所爱的那个方白晓……一想到这里,便心生去意。
吴肃回来已有两日,却一直不曾见她。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灵雅请了她去书房。
推开门进去时,只见吴肃正坐在案后,不过几日不见,似清减了不少。
清晨的阳光映在他的侧脸,朦胧中有几分萧瑟。手中一本书,目光落在其上却又似看向了别处。
如夏走近时,他亦没有察觉。
突然想起卫仆的话,当自己还在下水抓鱼上山采蘑菇用雪团砸路人嬉闹的年纪时,吴肃已经远离父母亲人,在陌生环境里与一群大人虚与委蛇,在各种暗杀下毒中艰难求存了。他的成长本就布满阴谋和血腥,他的善于伪装何尝不是一种自保的本能。心中升起丝丝怜意,可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因若要坦言一切,至少要说出自己此番嫁给他是为了毒杀他,不只是难以启齿,还担心他听后会不会心生猜疑甚至对她失望,便这样望着他怔忪了起来……
直到他先行开口:“皇上派了刑司案彻查大司马的死因,怀疑大司马是本王所杀。”他抬眸注视过来的目光中,有小心翼翼的审视。
只是她来不及回避便那样不期然地望了过去。如夏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凌皇已经回不了宫了,怎么可能派刑司案来彻查大司马被害一案?!事到如今,他依旧不愿坦言……有些伤心,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不想再纠结这些事的逃避。便在他的注视下,侧过了脸去。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沉默中,吴肃道,“既然已认定是我所为,为何不杀了本王报仇?”
有许多不杀他的理由,蜂拥而至一时全堵在心口,其中一个便是她不是真的方白晓。
他起身来到她面前,注视良久。轻缓而易碎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他口:“既然走了,又为什么回来?”
想到回来的原因,不是为了卫仆的衷心,更不是为了卫仆的强求,而是……
却听他又一次开口,声音已近在耳侧,轻缓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诱惑和期许:“为何不选择信我?”
怎么信?!怎么让她信?她只厌恶为什么无法心安理得活在他编织的谎言里,更痛恨自己同样在为他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他夺天下、杀大司马、杀凌皇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的欺骗,而自己也不得不欺骗他!其实不愿,不怪,只是不能。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于他专注而无法回避的目光下,缓缓道:“我回来……是要休书的。”
已快接近鬓边的指尖就那样突兀地停在了半空,她瞧着那指尖,继续道:“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生死无关。”
一纸休书飘落到她脚前时,她毫不犹豫弯腰拾起,转身而去。
起初风声如刀般割过耳畔,究竟骑了多久的马又骑到了哪里都没了印象,而后,马儿有没有在走,又走了多久,也已记不清了,怎么到得湖畔,怎么坐在了树下,都已忘记,只在有了感觉时,觉得疲惫不堪。大概是病了,吃不下,睡不着,只倚在树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满天的星辰,天地之大,却已无处可去。眼角的湿润,是她想念父母想念炫尽哥哥的泪光,可还有她不愿承认的狼狈及如今处境的不堪。
怀中是他给的休书,她这辈子还没真的嫁人,没想到就收到了一封休书,原该扯了丢弃,可此时却平整地放在胸口,缓缓将其取出,打开来,黑夜中,字迹恍惚,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知为何而哭,不知为何而难过。抽泣着,打了火折子,稀里糊涂地奇怪这休书字怎么这么少,火光中,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无论何时归来,我都等你。
竟放声大哭。
吴肃怎么又骗她,怎么能又骗她!
这哪里是什么劳什子休书,根本连休书两个字都没有!
他为什么总骗她?看她好欺负很好骗是不是?竟然在这么严肃认真让人伤心流泪的休书上都骗她。实在太可恶了!
想将这假休书撕了,可出手使力却终究停在了半途,蹂躏了半天,气怒交加地将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边。愤恨跑到湖边对着湖面大喊:“我不会回去的!”
“我不会回去的!!——”
夜风吹来,弯月在云层中露出了皎洁的脸。
寂静的夜,轻缓的湖水轻轻拍打在岸边。
也不知为何,原本的伤心难过变成了气愤和不甘,还有一丝连她也不明白的破涕为笑。只是静下心来,重又坐回树下,目光落在那纸团上,鬼使神差地拾捡起来,在手中铺展开来,即便再无火光,亦可清晰地辨识出上面的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笔每一划。
无论何时归来,我都等你。
只可惜,他真正等的那个人,永远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