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已长大,你我总不能护上一辈子,武林大会是他们历练的好机会,虽然这些年风光大不如前,但总归可以结交些朋友。你的顾虑我都知道,炫尽倒是不用担心,若说如夏,容貌更是……”说道此处,林为雄会心一笑,“你这个当娘的想得倒是周全,此番武林大会,女儿的容貌必令许多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却是个麻烦,不过,这还不是因为她有一个漂亮的娘啊。”
“你呀!”林夫人睨了夫君一眼,转念道,“如今魔教日益壮大,越来越嚣张跋扈,三个月前诸葛一家七十余口被屠戮殆尽,手法之残忍不下于去年咱们……”说起诸葛家的凄惨自然而然又想起去年无非山庄的遭遇,她和夫君也曾担心魔教中人会再次集结报复,可奇怪的是,这一年多来魔教中人每每路经此地均远远绕路而行,庄外数里都不见任何魔教中人的踪迹,若说向来猖狂的魔教会怕了他们,自难让人相信,可若说不怕,又为何对他们无非山庄如此敬而远之?他们夫妇一直想不通这个道理,林夫人叹了一声继续道,“而今魔教越来越猖狂,不知盟主此番有何对策。我听师姐说,盟主有意从武林大会中选出几个年轻有为的小辈予以重任。你可别一时头脑发热,让咱们家如夏和炫尽去。”
林为雄暗暗敛去眸中幽光,并不作答,反而笑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
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哪有危险就往哪里钻,林夫人自然听出夫君的言外之意,不由得一叹。许是这些年,收养的几个徒弟相继去逝,她越来越害怕孩子们离开自己,轮到自己的亲生宝贝女儿,这种心态尤甚,其实她也知道夫君带着他们出去历练是好事,再说,十五岁也不算小了,想当初,自己十三岁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忽听夫君唤了声:“燕儿。”她便将手中收拾好的包袱打了个结,走到夫君身边坐下,敛了敛他散落肩头的碎发,倚在他肩头温言道:“是啊,想当年我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你时,还将你当成了坏人,一剑便刺了过去……”
初遇的往事又一次娓娓道来,转眼彼此相扶相持已过三十载。曾经为了没有孩子而闹过矛盾,后来想开了誓言携手此生,谁知上天怜惜,给了他们一个孩子,自此人生圆满,已无所求,如此度过数十个春秋。而今双双年过半百,所盼所愿,无不是儿女幸福平安。
林为雄环着夫人的肩膀,轻声道:“你还记得炫尽爹娘的死状吗?”
林夫人点了点头,那种遍地白骨的诡异情形她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夫君为何突然提及,心念电转间忽想起诸葛一家的惨死,不由得惊道:“你是说,炫尽一家的死可能与魔教有关?”
林为雄点了点头,“诸葛一家的死状江湖多有传言,与义兄一家确有相似,只是真实情形你我都未曾亲眼看见,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林为雄叹道,“此番前去,我打算带炫尽和如夏去义兄夫妇的墓上拜祭,也顺道让他们夫妻做个见证,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你看如何?”
林夫人思索片刻道:“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了些,可此番乱世,生死无常,早一步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也好,等他们满了十八,再成亲不迟。”林夫人似想到了什么,握紧了夫君的手,轻声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也要保重身体,和孩子们一起平安回来。”
“好。”这么多年的朝夕相伴,早已无需海誓山盟,简简单单一个好字便是此生最真的承诺。
次日,朝霞万丈。
无非山庄门口,紫衣少女回眸瞧了眼身后闭着眼睛的黑衣少年,有些不情愿地戴上了垂纱斗笠,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
黑衣少年亦带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明明闭着眼睛目不能视,却很自然地紧随其后迅速而精准地翻身骑在了马上,手握缰绳神态自若,瞧这架势俨然是要自己驭马而行了。
瞎子看不见路也能骑马?寻常人等见状必定觉得不可思议,可无非山庄的人却见怪不怪,甚至连看也未曾多看一眼。
为首那人,正是庄主林为雄,他回头看了眼妻子,道了声:“我们走了。”,林夫人眼中虽有不舍,却毕竟是江湖儿女,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便瞧着一群人打马远去。
而那黑衣少年,就那样闭着眼睛稳稳骑着马,不急不缓地跟在紫衣少女身后,与常人无异,哪里像个瞎子。
距离武林大会尚有一个半月,集合地点洛阳距离无非山庄有些远,一路跋山涉水,众人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达,何况林为雄有心带着一双儿女先去祭拜义兄霍青义夫妇的墓,故提前了一个半月便出发了。
无非山庄虽然历史悠久是武林中颇有底蕴的武林世家,但若论门户人数还算不上大门大派,尤其去年与魔教一役,庄内死伤过半,声望大不如前。更有贼人趁虚而入入庄盗抢,若非霍炫尽冷静处置抓贼退敌,祖上所传百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想起去年一役,他与夫人均受重伤,大夫都已断定二人无救,没想到最后竟能完全康复,就连起先断定他们没救的大夫之后都大叹此乃奇迹。可他清醒之后却有些后怕,如果当时他和夫人就这么去了,丢下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和偌大的无非山庄,不知他们能否撑得下来。
如夏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又因他们夫妇乃中年得女,一直非常娇惯,护在羽翼之下鲜少离开山庄。炫尽虽然不同,但也正因他的特别和不同,他们夫妇难免多有偏爱,从未让他做过任何习武以外的事,只让他一心一意陪着如夏。原想两个孩子还小,外面又乱不太安全,所以从未让他们出去历练,可去年魔教一役,林为雄骤然醒悟,生逢乱世,江湖险恶,最好保护孩子的方法不是让他们什么都不知,而是让他们多多历练更快地成长成熟起来。那么就算将来他和夫人有什么不测……
林为雄从未这么迫切地希望两个孩子迅速成长起来,所以此番他才不顾夫人反对,执意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参加武林大会。说实话,这两个孩子都是他心里的骄傲,武林大会更是他们崭露头角历练和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
思及此,他回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女儿林如夏,一同瞧见了她身边不远不近跟着的霍炫尽。这一双儿女,年纪轻轻便已气质不凡,与那些武林大派出身的孩子相比也毫不逊色,看着这两个孩子,林为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骄傲。
一路行程早已计划妥当,三日后,众人来到距离无非山庄最近的城镇苍梧镇。
几经战火,原本人丁贸易兴旺的苍梧镇也日渐凋零。镇内除了几个大户人家还见炊烟,其余人家皆冷冷清清,门户破败,整个城镇空空荡荡地几乎像个死城。
一路行去,除了几个衣衫褴褛残病的人缩在墙角要饭之外,竟再见不到一个人影。行于街上,甚至能闻到恶心的*气味,林为雄道:“天色虽早但前方已无城镇落脚,我们不宜再继续赶路,今晚便宿在这吧。词琼、词演,你们二人先在附近寻个干净无人的房子做今晚栖身之用。”
二师兄词琼白净微胖,年过三十颇有江湖阅历且向来行事小心,六师兄词演是个精瘦高壮的年轻人,性情稳妥亦不躁进,当下听到师父吩咐立刻下马在附近寻了起来。
战乱纷争历经数年,偌大的城镇,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掠夺与杀戮,许多房子都已破败空置。词琼与词演并未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还算干净的屋舍,请了师父、师妹等人进去。
林为雄夫妇当年因没有孩子,先后收养了十几个孤儿承袭衣钵。可历经乱世,又经去年魔教入庄屠戮,如今除了如夏和炫尽之外,只剩六个徒弟了,此番他带了词琼和词演出来,其余徒弟都留在了山庄护卫,以防不测,包括自己的夫人也留在了山庄。
一行人跟着词琼先后走进屋舍,紫衣少女和黑衣少年走在最后。少年刚近屋舍,便皱了皱眉。少女却欲在进宅邸时摘去头上斗笠,却被黑衣少年制止。少女转头看去,虽隔着垂纱但问意明显,却只见黑衣少年摇了摇头。少女也没坚持,放下手来,步入院中。与此同时,一阵凉风吹过,本不阴冷,众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院中除了枯叶还算干净并无其他异味,门口有棵百年老树,叶已落光半死不活,除此之外院中还有一口水井。此刻便听词琼道:“师父,我和六师弟已仔细搜查了每一个房间,没有发现异状。”
林为雄点了点头,词琼江湖经验丰富又向来心细,他十分信得过。看了眼院内的三间屋舍,林为雄道:“这宅邸倒也不小,我与如夏各一间房,你们四人今晚便挤一挤吧。”林为雄看着词琼、词演、张小光和霍炫尽道。张小光是无非山庄管事的儿子,从小和词琼、词演一起长大,大上炫尽和如夏两岁,是个干净清爽的少年。
“是。”词琼、词演、小光三人同声应道,唯独霍炫尽没有吭声。不过他性子一向古怪,众人也不以为意。
众人各自进屋休息,霍炫尽却独自站在院中。他仿佛什么也没做,只面朝院内水井站了一会儿。虽闭着眼睛,却似在看那井水,突然,院内骤然狂风大作,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树枝桠被吹得张牙舞爪,仿佛在挣扎又似在哭诉求饶。只片刻,院内忽又变得风平浪静,好似一切都未发生。可若仔细去看,门口那棵老树,早先枯叶已全然不见,光秃秃的样子似完全枯萎已然死透了。再瞧院中那口水井,其内本有清水,可就在那阵风过之后,随着老树的死去,井水也完全枯竭,井底露出了一根粗壮的枯根。
就在这时,小光提着一个水桶走出门来,走到井边,瞧了一眼,咦了声:“刚刚明明有水的,难道我看错了?”他颇为疑惑地瞧了眼一旁的霍炫尽,却见霍炫尽好似没听到一般,转身走进了屋舍,临入屋前,看了一眼隔壁如夏住的屋子。
小光叹笑自己忘了,炫尽是个瞎子,哪里会知道井里有没有水,只是平日里的炫尽寡言少语,虽是个瞎子却又从未给任何人填过麻烦,反倒让大家常常忘记他目不能视,不过说实话,要不是炫尽总是闭着眼睛,他都怀疑炫尽到底是不是真瞎了。
想着给大家取点水用,小光只好提着水桶出了院落。沿路行去,想着寻户人家打点水,便见一老妪拄着拐杖蹒跚在前行走。
小光加快脚步残扶住了老妪,老妪却似没发现后面有人突然被人残扶住反倒吓了一跳,待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笑得和善的小光先是一呆,待听小光说:“婆婆,我搀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