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躺在沙滩上,望着头顶的天空发愣,像是要将所有事都尽皆放空,却又偏偏什么事都堵不住地直往他脑子里冒,走马观花般,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把两辈子的过往全都重演了一遍。
最后,还是想起程奕的那句话,一问换一问。
本来说好的,用不杀他的理由换关于圣旨的真相,结果却没想到,程奕竟然放弃了这个交易。
为什么当时没有下手杀他呢?
孟沅微微勾起唇角,笑中似有万般无奈。
或许真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或许在他们彼此看来,对方才是那个真正被眷顾的幸运儿,而他之所以不杀他,其实理由也是一样的。
不过就是为了同一个人的同一句话,而已。
“孟沅?”
视野里整片的幽蓝天幕,突然间闯进来一角熟悉的纯白色。孟沅一愣,猛地坐起身。
苏于溪就站在他旁边,低头疑惑地看着他,见他望过来,他轻舒了口气,眉眼微弯,露出一个类似于放松的笑容。
“我就觉得好像是你,没想到你真的在。”
苏于溪说,在孟沅身边也坐下来。
就这么静默地待了一会儿,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沙滩很柔软,现在这么并排坐着,就仿佛又回到两个人在海边的那天,只不过那时是艳阳高照,熨帖着空气暖洋洋热乎乎的,而现在却是深夜,咸涩海风迎面吹来,连带衣衫也沾染上潮湿的冷意。
“很晚了,你身体还没复原,别着凉了,”孟沅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于溪低着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起身。只是伸出右手在旁边的沙地上随意描画着,深浅不一的线条杂乱无章,像他此时嘈杂纷乱的思绪。
“怎么了?”孟沅蹲下身,温声问。
苏于溪缓缓停住手上动作,抬起头看了一眼孟沅,又回头眺望身后那幢别墅,漆黑的轮廓被夜幕模糊成一片暗影,却仍旧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不想回那儿了。”他直言。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漪澜小筑的再现,饶是那个人已经走了,这地方也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孟沅明白,他会抵触也是正常。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那你想去哪儿?”
苏于溪想了想,“反正我也不认识路,就在这外面待一夜也行,或者去哪儿都好,我都听你的。”
“……”
孟沅当然不可能让苏于溪在外面露宿,好在他暂住的酒店是二十四小时接待的,现在又是n市旅游淡季,酒店并没有住满,孟沅为苏于溪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就在他隔壁的隔壁。
简单洗漱过,孟沅就一头扎倒在床上。本来自从苏于溪出事,他几乎就没好好睡过一觉,但好歹那几天心情还算平静,但这段日子来j国找人委实心力交瘁,今天更加是元气大伤,现在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是在床上闭眼躺了十几分钟,他居然完全睡不着,翻过来覆过去,连最后一只瞌睡虫也无情地弃他远去了,孟沅只好郁闷地睁开眼,拿起枕头边上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他下意识想到一件事,习惯性地点开短信,刚编辑出“晚安”两个字,马上又反应过来,苏于溪出国的时候,估计并没有带手机。
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眼不见心不烦,孟沅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专心睡觉。
刚数到第十只羊,门铃声响了,孟沅大脑正处于半迷糊状态,听见那声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家酒店真特么讨厌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他要投诉315他一定要投诉劳资真是烦躁得快要爆炸了……
“小、小酥鱼?”
孟沅呆立在门口,瞬间变成一根木桩。
他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苏于溪站在孟沅面前,脸上表情看起来还挺自然,至少比他对面那个要自然得多。
“我刚想起来,忘记跟你说晚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于溪就习惯了用短信向孟沅道晚安,这几乎成为他睡觉之前的必修课,当然这是被迫培养出来的习惯,只不过习惯了也就自然而然。
“哦,这个啊,”孟沅回过神,“我也正打算给你发短信来着,不过你应该没带手机。”
苏于溪笑了笑,并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气氛一时陷入某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孟沅总觉得苏于溪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他心想是不是刚刚在床上辗转反侧,把头发给折腾坏了?或者是脸上被程奕打伤了?再或者衣服穿得不对劲之类……
“小酥鱼,”轻咳两声,孟沅打破沉寂,“是不是酒店住着不习惯?”
略微摇了摇头,苏于溪回答,“我睡不着。”
睡不着?
孟沅问,“是床太硬了吧?你等一等,我找服务员给你加床被褥,枕头需要换一个么?高了还是矮了?”
苏于溪犹豫一会儿,眼看孟沅就要拿起门边墙上的服务电话,他赶紧制止他,顺手却是一指屋里,“我能进去么?”
孟沅手还放在电话上,没反应过来。
苏于溪眼神飘移着,没敢与他对视,只局促地落在地上一点,略有些慌忙地解释,“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这神情落在孟沅眼里,的确是欲盖弥彰,再加上不久前才发生的那些事,孟沅直觉他要说的话就与程奕有关。
“……进来吧。”
经历了这么多,某些事的确有必要说清楚了,若是以前还可以装一装都蒙混过去,但是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苏于溪既然知道程奕就是程方远,过去那些往事到底不可避免,还是跟现在错综交织在一起,要是不理清楚,在彼此心里恐怕永远是个疙瘩。
孟沅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料到的是,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只是烧了一壶开水,转身再看的时候,苏于溪已经抱着他的被子躺在单人床靠里的一侧,半张脸都藏在后面,只露出亮晶晶的眉眼,那神态竟好像是在笑。
“孟沅,你的床比我的舒服多了!”
这是酒店的单人间,床头灯顶着橘黄的灯罩,灯光是融融的暖色调,洒在白底淡蓝花的枕套上,让人直响抱住被子好好睡一觉。
孟沅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短叹口气,他伸出一手,“门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