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能当没听到,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给学生们指出一条明路,辛丑条约刚刚签订,现在整个中国就像是已经靠近火源的火药桶,不用点都想要爆炸的样子。
董婉不免有些担心,可也知道,她所有的担心都没有用。
好在最近她那些女学生们都没心思想太多,这几日,董婉带着学生在京城施粥舍药,连学校的先生们都参与进来。
因为天气渐冷,连孙妈妈都没反对董婉把家里不用棉被捐出去。
…………
“先生,喝点儿粥。”冷风咆哮,高雯打了个哆嗦,从身前的锅里盛了一碗粥给董婉,她喝了两口,身子总算暖和一点儿,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忽然看见有一队囚车经过。
囚车里站着的,是个一身破烂,满头白发的老人,差不多有五六十岁的模样,满嘴络腮胡子。
旁边就有人叹气,言道这人叫毓贤,正黄旗人,是山西巡抚,因为纵容拳民杀外国人,惹恼了外国人,如今被革职。
董婉叹息,严格说起来,这人也算是抵抗外国侵略者了。她才叹气完,身前一个正在舀粥的老妇人,忽然狂吼一声,用力把碗砸过去,砸得毓贤头破血流,整个人还向前扑。
幸亏董婉的速度够快,一把把人拦腰抱住,可这老妇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得力气,竟然拖着董婉向前冲了好几步,愣是撞到那群押送的官差身上,高雯吓了一跳,旁边的学生老师们连忙过来帮忙。
那官差本大怒,但看了看董婉他们的衣着打扮,还是没多做什么,只是怒叱了几句。
那老太太让董婉抱着,面孔扭曲,嘴唇都咬得出了血:“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你还我媳妇命,还我媳妇命来!”
她哭得上不来气,晕了两次,一直到囚车走得看不见,才呆愣地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和她一样乞讨的一个乞婆子帮着董婉他们,把老妇人拉到一边躺下,学生们过来给她灌了碗粥,这老妇人才算缓过气。
学生们继续施粥,却总忍不住扭头看,这老妇人一直躺着,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就是呆呆地躺着,一直到晚上,灾民们陆陆续续都去搭建的窝棚避风,老妇人还是没起来。
董婉想了想,就招呼人帮忙,也抬着她过去,这都碰上了,总不能由着人晾在外头,真就这么不管,指不定一晚上过去,人已经冻死。
旁边的乞婆子也许是看她心善,也许是心里头憋得慌,想说说话,一边跟着走,一边叹道:“刚才路过的那位大人是山西巡抚,说这赵婆子的媳妇与人通、奸杀夫,就把人抓了去,严刑拷打,逼迫那媳妇认罪,把人给杀了,这赵婆子和她媳妇相依为命,如今儿子没了,媳妇也没了……”
正说着,那老妇人忽然痴痴傻傻地笑起来,边哭边笑:“站木笼,嘿嘿,站木笼,真好看啊,血红色的!”
乞婆子打了个哆嗦,小声道:“我听说,有个小偷偷了东西,因为被官兵追得紧,把东西扔到一户人家家里,那一家三口,就都让这个毓贤大人抓去站木笼,活活折磨死了。”
高雯好奇地问:“什么叫站木笼?”
那乞婆子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别听了。”奈何高雯好奇,一个劲儿问,乞婆子却只是摇头:“形容不出来,没见过的,不会明白那种惨状。”
董婉一下子就怔住,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他!
清末有名的酷吏,也是个清官,清官啊!据说家里只有些破衣烂衫,一点儿银钱也没有,可他发明的那些折磨人的办法,让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经常是不分良莠,全都,诛戮据说在曹州时,三个月就杀了两千多人。
送了婆子去窝棚,董婉就带着学生回去,也没理会高雯好奇的追问。
回了家,董婉就忍不住苦笑,清末的贪官污吏那就是正常现象,好不容易冒出几个清官,可这清官,竟然也能让老百姓恨得牙痒痒,这样一个时代再不改变,连自己都觉得没法子活了。
为了不胡思乱想,还是写书的好,她打算彻底沉下心去,把精神用在写书上。
陆小凤传奇剩下几部,就不在报纸上连载了,直接写出来出版,她接下来准备在报纸上开始连载故事。
受了这位酷吏的刺激,第一篇,就写《老残游记》,只是她觉得自己还是用冷静点儿笔触写这些更好,这样写出来,对于那些清官的评价,应该比原文更客观。
只是想到和他并列的那位刚毅,同样是清官代表,还宣传什么‘宁赠友邦,毋与家奴’的卖国论调,她这心里就觉得,想要更客观,恐怕很难。
对于董婉忽然改了风格,宋编辑还有点儿忧心,只是董先生现在也不是他能随便左右的小作家了,想一想只凭这个名字,应该也有不少人要读她写的小说,就没有多提。
他要是不愿意连载董先生的作品,估计会有无数报纸,捧着高薪过来挖角,宋编辑才没那么笨。
反正陆小凤传奇又不是不出,还会接着出版。
和宋先生想象中不同,这本小说一经连载,顿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比当初陆小凤传奇的轰动可要大得多。
《国闻报》的严几道严先生,直接在自己的报纸上:“中国近一百年内无此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