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贵兰嗤笑:“我说了,我没脸说,害臊!你想知道让她自己说!带都不敢带回来呢,看看她说不说得出口!”
小舅妈眼睛里闪着光,看向占喜:“欢欢?你对象……嗯?”
占喜:“……”
占强和占杰刚好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局面。占杰脑门一炸,猜到老妈估计开火了,正要劝说时,就听到了占喜的声音。
他那年轻的妹妹站在客厅里,身边是神情复杂的小姨。占喜看看迟贵兰,又看看小舅妈,视线从一群人身上掠过,说话的语调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我是交了个男朋友,十七岁,钱塘人,是个艺术家,非常有才华。他人特别特别好,对我很体贴,对工作很认真,是个善良又上的男生。身高1米85、86的样子,在钱塘有婚房,140方,年收入大概在四十万左右吧。”
小舅妈及其他亲戚:“……”
多多一脸羡慕:“哇哦!”
“嗯……”占喜微微一笑,“我妈觉得说不出口的一点,应该是……我的男朋友是个聋人,听不见声音,不说话,我和他交流是用的手语。”
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迟贵兰对女儿怒目而视,想到当初在占喜房间里看到的那几本手语书,恨不得回过去撕碎了它们。
小舅妈和别的亲戚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
他们既惊讶于占喜找了个聋哑男朋友,又惊讶于她此刻的态度,如此淡定,不仅毫不在意,语气里仿佛还带着骄傲。
占喜看向迟贵兰:“妈,我不明白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男朋友是个很优秀的人,我很喜欢他。哥知道,爸也知道,他们都接受了他,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为什么要先把他给否定了呢?”
“我永远都不接受他的!”迟贵兰恼羞成怒地叫起来,“我和你说过了,你要是选他,就再没有我这个妈!我死都不意你们在一起的!”
迟贵仙走过去拉她:“姐啊,那个小伙子其实……”
“闭嘴!”迟贵兰瞪她,“我教训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迟贵仙不敢吭声了,多多气不过,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说:“妈,你别管姨,她脑子向来有病。”
迟贵兰缓缓走到占喜面前,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她,却不知道在占喜心里是一样的感觉——这个曾经与她如此亲密、令她如此依赖的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如今在她眼里像个陌生人一样。
迟贵兰声音颤抖:“从你出生,到现在二十年,妈妈为你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大的力气培养你?让你交朋友要好好挑,是妈妈不对吗?鼓励你考研,考公务员,是妈妈不对吗?希望你找一份体面又稳定的工作,是妈妈不对吗?让你找一个好条件的对象恋爱结婚,不受婆家轻待,是妈妈不对吗?!”
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迟贵兰苍老的声音,“这就是你对妈妈的回报?找一个聋哑人,你就是想气死我,对不对?你就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想要我早点死,对不对?”
占喜越来越佩服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居然一点也不慌。老妈的说辞永远就是那几句,乍一听真是用心良苦,能骗的就是那些不知背后细节的人罢了。
只是这一次,占喜再不愿意粉饰太平,开口道:“你不是让我交朋友好好挑,你是完全干涉了我怎么交朋友。你偷看我日记,搜我书包,翻我手机,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就不允许我和对方交往,不管对方会不因你而受伤害,撒泼打滚,去学校闹,去人家家里闹,打电话『骚』扰我领导,不在乎事后我在班级、在公司要怎么待下去。”
迟贵兰大叫:“我那是为你好!你那时候还小,我怕你交到坏朋友!”
“为我好?”占喜都被气笑了,“妈,你知道我上中学时有多孤单多痛苦吗?我都没有朋友的,根本没人敢和我玩,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很奇葩的妈,一个动不动就冲到学校去告状的妈。”
迟贵兰要『插』嘴:“我……”
“先听我说完!”占喜没给她机会,“刚好大家都在,一起听听你那些为我好的壮举吧!你根本不是鼓励我考研考公,你是命令我考研考公,我不考,就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你让我找一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能够满足的大概只有你自己的面子。给我领导打一个电话,就把我半年的努力全部毁掉,这事儿我能记一辈子!你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真正想学的专业是什么,真正想做的工作又是什么!在你看来只要是个铁饭碗,哪怕每天傻呆呆坐在办公桌前看报喝茶也是好的,对吗?”
多多听着这话,看向占喜的眼神里充满同情。
她只记得从小到大,大家都拿占喜来给她做榜样,姨说到女儿时是多么骄傲啊!还无数次指导迟贵仙要怎么管束女儿,谢天谢地,老妈没听,欢欢姐的生活听着就很可怕。
占喜『逼』视着迟贵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比母亲高很多了,以前是仰视,现在都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迟贵兰老了吧,人老了,总归佝偻起来的。
“妈,我一点儿也不想和你吵架,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沟通。”占喜说:“每个人都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我是这样,我男朋友是这样,他甚至都没机会选择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能听见。”
占喜话锋一转,“可是这没关系,人生是我们自己的,不是父母的,不是兄弟姐妹的。我的人生不是你的,不是我男朋友的,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有什么后果,好的,坏的,我都自己承担。”
“我男朋友的人生很辛苦,但他从来没有放弃,他很坚韧,很清醒,很努力,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占喜想到骆静语,心里就像是有了力量,“我见过他的家人,他们都是非常好相处的人,对我男朋友很尊重,很包容,支持他去追寻梦想,理解他的每一个决定。”
占喜看了一眼占强和占杰,视线又落回迟贵兰脸上,“妈,什么时候我和你的关系能变成那样?像我男朋友和他父母的关系那样。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说我的梦想,我的计划,说说我生活中的趣事儿,我和朋友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电影,我买了什么衣服,染了什么『色』的头发。我碰到了不开心的事,可以到你这儿哭,你安慰我,说没事,有妈妈在呢,不管你在外面碰到什么委屈,妈妈永远都支持你。”
说到这儿,占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别人家的妈妈和孩子。大姨和莉莉姐是这样,小姨和多多是这样,秦菲和她妈妈是这样,我认识的好多朋友和她们的妈妈都是这样,只有我不是。”
占喜的音量突然提高了一度,语速变得更快,“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敢和你说我的梦想!因为你全部都会否决!连让我展开讲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不敢和你说我生活里的事,不敢告诉你我朋友是谁,我做了什么!你不看到好的地方,你永远只会看到坏处! ktv乌烟瘴气不能去,面吃饭不干不净!看电影是浪费时间,不如多看书准备考公!想和朋友出去旅游?那是做梦!只能和你去,报的还是老年团!买的裙子不能太短,领口不能太低,要不然会让人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女孩!头发怎么能染?我上次染了这个咖啡『色』,都被你骂了好久!我又怎么敢到你面前来倾诉委屈?你说这都是你活该,谁叫你没有听妈妈的话,你不做这个不做那个,你就不碰到这事!你老老实实看书考试,相亲结婚生孩子,你又怎么碰到这事?”
迟贵兰看着她,脸『色』发青,嘴唇哆嗦起来。
多多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占杰神『色』阴郁,他是最能和占喜感身受的那个人,但可能因为他是男『性』,以前一直没察觉到这问题,以为自己和母亲的疏离只是因为他长大了。
占喜笑了一下,依旧看着迟贵兰:“你还记得我上一次和你谈心是什么时候吗?得有几年了吧,你不以为我最近几次回家是在和你谈心吧?我告诉你,我全部都是在撒谎!”
占喜畅快极了,这才是她的心里话,“我对着你,就只想撒谎!只会撒谎!很久很久没想过要和你说心里话了!家庭,父母!原本应该是孩子最轻松最依赖的地方,在外面累了可以回来休息的地方!可是因为家里有你,对我来说这就是个最压抑最窒息的地方!我们母女做成这样,你不觉得悲哀吗?我不否认你爱我,我感谢你对我的养育和培养之恩,我用钱给你养老,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用整个人生来回报你,所有的事儿都要听你的,对不起!我做不到。”
“啪!”一记脆响,占喜的脑袋偏到了一边,她又被迟贵兰打了一巴掌。
迟贵兰气到浑身发抖,想要再一巴掌甩过去时,她的手腕被人扣住了,扭头看去,是丈夫占强。
占杰也顺势揽住占喜,将她拉离了母亲的攻击范围,『色』冷峻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这就是你说的为欢欢好吗?”占强瞪着迟贵兰,眼睛里闪起了泪光,用力地把她的手甩开,“把她打到脑震『荡』住院,现在还要打她?那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哪一句说错了?”
迟贵兰震惊地看着他。
“我们全家都在忍你,忍了几十年了,想想你的优点,勤快,节约,孝顺,我没什么好说的。”占强声音颤抖,“家里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认了,我妈认了,阿杰都认了,都如你的愿和秦菲离婚了。现在就剩一个欢欢,你能不能放过她呀?她是年轻人啊!她才十啊!她的人生还很长呢!现在已经不是她找对象的事儿了,你一个做妈妈的,做的每件事儿都在把儿女往面赶,你图什么呀?阿杰和欢欢以后再不想回家,你就很开心了对吗?”
迟贵兰哆嗦着问:“老占,你意欢欢嫁给一个聋哑人吗?”
“我都希望我自己是个聋哑人啊!”占强怒吼,“我都羡慕我妈耳背听不见你成天瞎『逼』『逼』呢!你不喜欢那个小伙子,至少你要看一看他,了解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还是不好,总要看过了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