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孩子一样的,他想起那天将她抱在怀里时的情形,水灵灵无知纯净的一双眼,像一束光一样投到他深井一样的心里。稚子无知,他却知道自己所有的反应。更何况她竟然与姜无涯有着莫大的干系,种种的机缘巧合,让人似乎无法抵挡。
正因为岁月熏养出来的足够的自知,这世间万物最奇妙处莫过于万物相生相克,此刻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明明得感到内心深邃的打开,像是深渊一样的凝视她,那是违背却又顺应本性的贪婪和渴望,而这女孩子,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并不知道自己正临着深渊,只要一些些引力,就将失足跌落。
他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将琴还给她,“阿圆姑娘,有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女孩看着他,眼泪不再流了,那灵闪闪的眸子像注了火,一霎一霎,申牧感到心深处一股麻麻的暗流涌过。
“姜乌是先太宗姜皇后之侄,乃姜后父老年遗子,自幼大才,是太宗皇帝留给文宗皇帝的辅佐大臣。女皇还是皇后时,他曾劝谏文宗帝,差点儿废了皇后——后来他逃出来了,但是姜家一百零几口人却是尽皆被女皇所杀。现在,你明白了?”
阿圆白白的一张脸没有血色。
豫平郡王又道,“至于你其他的问题,我却没办法回答。但若你想安安稳稳渡过此生,最好将这张琴、还有姜无涯留于你的所有东西都忘掉。远离王府,远离临江城……”远离,我。
#
申时洛来到前院书房,却看见正门打开了,方雄信领着一个女子,带着幂离出来。他一眼即认出她是谁,待看到她的侍女花椒,更是脸上血色尽失。所猜想的正在发生——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冲上前去,定定得站在廊柱后,半天没有动弹。
#
江妃坐车来到王府,林王妃正带着申时云整理来客名单。王世子和申时云的婚礼过几日即要举行了,江妃听到宫里都会派人来,女皇陛下遣了一名近前的大监来贺,称赞道,“到底您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儿,才得这般厚爱。”林王妃自然爱听这话。
申、霍两家亦有许多人要来,申时云笑着道,“这些人在朝堂上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却在咱们家的一个桌子吃喜酒,有趣。”
林王妃正色道,“如今也只有咱们家能让大家都坐到一处,和睦方是最重要的。”
一时收拾清了,申时云去供佛花,有侍女煎了茶,捧上来,林王妃掌杓,向里面添了盐和肉桂,问江妃,“前阵子我恍惚听说阿洛想娶虞家的长女为侧室,怎么又没了动静?”
林王妃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江妃太阳上就一跳,这段时间世子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很僵,她自己也是竭力装作那天没听见父子两的争吵似的,但心里头却不可能真的平静了。端起茶含混着道,“许是王爷不大同意吧。”
“郡王爷是有眼光的,”林王妃拿巾子拭拭嘴角,白白的圆脸正红口脂,却像一尊佛爷。“那女孩子生的太好,这还未大长成哩,性子又野,娶过来小心也守不住。”
江妃听她好像话里有话似的,忙问,“娘娘的意思是……”
林王妃笑笑,“吃茶,吃茶,以后你就知道了。”
#
阿圆出了王府,组到街边一个拐角僻静处,申时洛带着两个侍卫从后面追过来,“虞姑娘,留步。”
阿圆转过身,申时洛翻身下马,“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阿圆撩起幂离,申时洛的脸有点紧绷,看得出在克制着什么。
“世子爷……”
他没有容她拒绝,有些急躁得说,“我想咱们应该谈谈,有些事需要说清楚。”
阿圆说,“好吧。”将幂离的罩面拂到后面打了个结,上了侍卫签过来的一匹马。让花椒,“你在前面茶楼里等我。”
申时洛跟了上去。
两个人来到近郊,阿圆勒住马,申时洛跟着停住,她转过来问他,“世子爷,有什么话,请说吧。”
少女澄清纯净的眸子,神色坦然,申时洛刚才乍见到她从父亲书房里出来所念的怀疑被打消了,但那眼见的却又为实,他其实还是宁愿相信自己所希望的。阿圆疑惑,“世子爷?”
“你刚才去王府是到了哪里?”他终是问道,声音有点干。
阿圆微微蹙眉。上一回这位世子潜入虞家,她看得出他是生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心思,但无奈她没有,如果他还一直跟踪她,这一点她无法容忍。
“世子爷……”
见她没有正面回答,申时洛有点被激怒了,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找我父亲?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来找我,而是要去求他?”看见她粉光融华的眼圈,“你哭了?你对着他哭了?”他想来捉她的手,阿圆挡开了,“世子,你过分了!”
申时洛胸口急遽起伏,他忍了一刻,过来想抓她的马缰绳,阿圆侧马避过,两匹马碰到一处,轻轻嘶叫。阿圆驭马后退两步,幂离上的纱幔在她身后微微拂动,她冷声再说一句,“世子,你过分了!”
静滞之间,一阵寒风突然吹过,阿圆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回过头,刚开始她只疑自己看花了眼,只因那阳光太白,一匹黑色骏马慢慢得从远处行来,仿佛在踱着步子似的,上面的人也是一身黑衣,英姿雄健,他的身体和胯、下的马几乎融为了一体,随着那骏马的移动优雅得伏动,像是即要捕食的豹,充满了力量和即要爆发的感觉。
申时洛也发现了,看向那处。
那人渐渐走近,看向他们,锋利如鹰隼的眼角淡淡扫向她的那一刻,阿圆立时后背发麻,她想起了——这是那个破庙里“主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