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回来,互相对打听来的情报,姬怀盛也分外诧异:“决口的消息一点儿没有,仿佛我们遇到的那些流民都是信口开河一般。”
朱绛道:“不错不错,我们今儿请了不少人吃席,那些酒肉子弟们说起冀州府城各有名些的人家都头头是道,但好像都没有哪家说起庄子被淹之类的事情,实在是古怪。派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要不要自己亲自去看看。”
姬怀素摇头:“估计派的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我私下打听,通过一些渠道接触了冀州的府丞杜中云,听说我们是钦差到了,他迫不及待地出首了府尹,因为他世代都居住在这里,冀州府尹张犹高欺上瞒下,勾结冀州军,把守各处关口。将决口下游的流民都拦截集中到一处村庄,欺骗难民是安置难民,结果却只许进不许出,圈在那里,随意送了些粮,难民中发了瘟病,早已死了数十人不止,他良心难安,专门等着我们钦差来。他的信在这里,你们看看。”
朱绛诧异道:“啊,杜中云吗?今日我们打听只说这人品性不怎么样呢,都说此人刻薄好事,损人利己……”
姬怀素有些不耐烦道:“这些府吏,和朝廷派来的巡抚、府尹、按察使不同,多是本地世袭担任,自然是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在,在行事上肯定是有贪婪好财,盘剥地方的一面,但是这可是一不小心抄家灭族的大事,他们自然知道轻重,肯出首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姬怀盛道:“怀素说得有些道理,那我们是否可以拿人了?”
姬怀素摇头:“证据还不足,府丞手里有信件以及其他被抹掉的河口决口的报告,河工等人的证言,但他还不敢轻信中间人,要见了我们几位钦差才肯拿出来,也肯在出首口供上画押。”
姬怀盛道:“在哪里见?什么时候?”
姬怀素道:“约了今晚子时,在西城郊一处庄子上,说是怕被府尹觉察。我们带有这么多护卫,应该不担心。”
朱绛也面有喜色:“有他出首,的确要轻松多了。”
云祯却问了个问题:“一定都要去吗?”
姬怀素道:“我们一行一侯爵两宗室作为治河钦差,各地府县早已收到邸报。若是不到,恐怕他不敢信任,更有所保留。如今事态紧急,到时候张犹高觉察,毁灭证据,那我们掌握局势上就被动了,大大不利,我们的时间不多,还需要取得杜中云的信任,必要时还需给出一些免死的承诺,以尽快控制住局面,拿下张犹高,才好开始赈灾治河。”
他看向云祯,声音柔和:“你信我,我有十足把握。”这是他前世见过的,也反复看过地方最后奏报的详细奏折及都察院最后的审理结果。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反复推演,选出了最优的行动方式,这是最快控制府衙,开展治河赈灾的方式。
吉祥儿当知道自己的能力,从前他都是无条件信任自己的,姬怀素心想着,结果云祯却仿佛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转过头去:“去就去吧。”
第50章 野望
“皇上,今日臣之经历精彩跌宕,比话本还要曲折,忍不住即刻给您奏报。”
“臣等到了冀州城,始终不见流民,更打听不到河口决口一事,此事大有蹊跷。臣进城门时,看到冀州城门把守的兵丁,并非普通兵丁,衣甲甚固,检查也十分精干,收起城门税来也十分强硬,贪婪丝毫不掩饰。与一般城门把守多用募兵不同,应为冀州正规府军,此大违常理。”
“臣便留了心,进了城中,与朱绛多留心与城中纨绔儿结交吃席,打听府衙官员等行事,果然和皇上您说的一样,张犹高为人和平老成,才干平平,脾性疲软,且目疾也甚重了,如今府衙多是府丞杜中云等属官上下把持,城中人只说我若要办事,只管找杜中云即可。”
“待到晚间回客栈,怀素公子却忽然道杜中云私下联系了他派去的中间人,手里握有张犹高与冀州军勾结来往,治河不力,偷工减料等证据,又甘愿出首,在供状上画押,要深夜在庄子上见我们几位钦差,才可相信。”
“怀素公子便定了要去,臣却想着皇上识人,一贯烛照千里,目光如炬,张犹高既是这等人,如何敢行如此大事?臣一向闻地方上猾吏欺上瞒下,勾结世族,行不法之事,因其多为地方豪族世袭,势力强大。朝廷派下的地方官员,因任期短,极难辖制,这张犹高怕不是也是被属下扣了一口黑锅在头上呢?于是臣多了个心眼,趁着城门没关,让青松拿了天子剑出城,往雍州去调军。”
“幸好皇上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事先将冀州军调在边界了。当夜子时我们到了庄子上,果然那杜中云胆大妄为,我们才进了庄子,就发现被冀州军给围上了,原来都是那杜中云勾结了冀州军的副将,竟然想要截杀钦差大臣,然后栽赃到张犹高身上。”
“幸好我们带的护卫和镖局的护卫都是好手,抵挡了一回,撑到了青松带着雍州军骑兵前来解围,还将杜中云等贼子都拿下了,现在正在问口供中。约莫知道是他们将这流民都做了流寇圈杀,将这河口决堤的事死死瞒着,因着知道一旦河口决堤的事发了,他们贪污修河的银子事就要发了,可惜张犹高大人已被他们毒杀,连畏罪自尽的供状都写了放在府衙书桌上,后边会有详细供状具奏朝廷,臣一切都好,皇上勿要挂念。”
丁岱捏着一把汗读完昭信侯写来这满满当当的一页纸,姬冰原沉着一张脸:“既然知道蹊跷,如何就敢真去那庄子上?少年人真是不知轻重。”
丁岱只好笑道:“幸而带着龙骧营和镖局的护卫呢,侯爷也是急着立功心切,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是行此险招,倒也不能这样快将恶人面目揭露。”
姬冰原叹气:“朕原本也想着让张犹高好歹任完这一任再换人。可叹,若是太平着,想来也不会有此一劫,终究是朕于心不忍,用人不明之罪,反倒害了张犹高不得善终。”
丁岱吓了一跳道:“皇上如何怪起自己来?您这日理万机的,如何管得到那一个小小的冀州?这张犹高也是先帝用过的老臣了,皇上一贯优眷老臣,这冀州平日也风调雨顺的。小的看,这位张老大人也太昏庸了,这手下如此行事猖狂,平日里还不知如何鱼肉乡里呢,便是此次没事,我看都察院也少不得议他一个昏聩之罪。”
姬冰原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摇了摇头:“朕给吉祥儿写封信,让他即刻回京。”
丁岱看着姬冰原这样子,想来昭信侯回来肯定要被好好算账,不免有些替云小侯爷捏把汗,连忙过去给姬冰原铺开纸。
云祯果然很快收到了姬冰原的回信:“前信谄词如潮,巧言令色只为掩饰冒进急进之失。不可再擅自行险,即刻返京,诸事交姬怀素留冀州处置。”
收到信云祯有些可惜,但诸贼已成擒,接下来的确就是治河的事了——他也不想天天看着姬怀素他们在那里盘点河工,运筹口粮,运送土石竹篓,甚至还在组织人在堤坝上种草,不得不说姬怀素这上头的确很有两手,准备得很是充分,若不是在张犹高一事上判断失误,本来这一次他还真的是大功一件。
果然京城八百里快马加急送来旨意,命康王四子姬怀素为总办水利事务大理寺卿,先将冀州事处理后,沿河督办治河水利事宜,晋王二子姬怀盛任少卿,协办统筹修缮堤坝的修缮土石料、河工、口粮等运筹备办。昭信侯云祯即将一应犯人押解进京送都察院审理。
云祯便妥善交接了一轮,命人将一干人犯都锁进囚车准备押解进京,又等姬怀素将此行细细写了奏折,将所有口供一并打包交给他。
他文采自是不消说的,云祯粗看了下没问题,也署了名,姬怀素道:“此次你当为头功,惭愧,是我轻信轻忽了,陷大家于危险之中。”他满脸惭色。这次的确是他大意了,他太轻信于得于前世的经验了!
如今看来,只怕前一世张犹高也是如此这般被扣上了铁证,死无对证,虽说后来那杜中云等人也未能活命,但只怕当时督察院也是被如此蒙蔽了过去。
这次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教训,要不是云祯机警,提前让人带了天子剑去调军,只怕他才重生,就能立刻栽在这些猖狂贼吏手里!
所幸皇上也未责怪,还给了自己个官职,治河,虽是苦差,又极棘手。但他一贯是不怕苦,只怕没机会的,少不得只能踏踏实实做上几年,做出实绩来……
所幸北疆乱起还有几年,他还来得及,姬怀清显是被淘汰了,这一次淘汰得太早,大概应该是吉祥儿从中作梗的原因。姬怀盛母亲为商贾出身,只这一点就无法和自己抗衡,很显然他也志不在此,只是来京里点个卯,和未来的储君打好关系罢了,经过这次,他应该也会支持自己,有晋地周家这样巨富商家在后头支持运筹备办,这次差使又更轻松许多,这应该也就是皇上将姬怀盛任少卿的用意了。
他心里描补盘点了一番,自觉还是非常有希望再次得到储位,只该以此为教训,不可再轻信依赖前世经验,越发小心谨慎才好。
云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姬怀盛笑道:“我们也没想到,全靠云侯爷此次救命之恩了。”
姬怀素展颜笑道:“这次我们患难与共一回,倒也算的上生死之交了,接下来我们再齐心合力把治河这差使办好了,也算不负圣命,不愧百姓了。”
云祯又转头看了他一眼,姬怀素今日穿着新制的从三品官服,容颜俊秀,双眉修长如鬓,目光里充满了自信,他忽然笑了下,嘲道:“生死之交?”
姬怀素看他的神情,忽然语塞,云祯点了点头,又道:“实不必了,好生治河,踏踏实实吧。”
他想想姬怀素领了这治河的棘手任务,只怕也要几年才算完。自己这回京城,会有许久不必看到他,若是这几年再好生在皇上跟前上上眼药,把他的储位给坏了,把他弄回封地去,也是件大美事,不由心中一畅,倒是愿意和姬怀素多说几句:
“怀素公子,其实你素有才干,又文采斐然,只是有个毛病,你若早点改了,将来必然前途无量啊。”
姬怀素听他语带嘲讽,知道必不是什么好话,但看他双眸熠熠,神情灵动,再想起他当初在自己怀中死去的凄惨样子,心中一软,想着被他嘲讽几句也不当什么,笑着问道:“什么毛病?”
云祯扬了扬眉毛:“你的眼睛,只看得到比你强的人。”
“有这慕强势利的毛病,谁同你做生死之交啊。”怕只有你生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