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极重了,左右丞相连忙出列,带领百官大礼跪拜,请君上息怒。
姬冰原却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拂袖入内。
不多时里头传出旨意,给事中刘迁立身不正,朋比为奸,包藏祸心,欺君罔上,即令解职返乡,永不叙用。
御前侍卫们上前将那颓然的言官褫夺衣冠,驱逐出殿,群臣们面面相觑,今上一贯肃穆端庄,一言九鼎,极少喜怒形于色,是个明君。罢免言官这事,他是从来未做过的,如今这第一遭罢免言官,却偏偏为着进言封赏这样的小事,罢官解职也就算了,甚至还扣上了欺君罔上,朋比为奸这样的罪名。
三朝后诸位臣子们低声的议论纷纷着,左右丞相回了中书省,右相刘高云低声问左相方中平:“方相以为如何?君上今日是否有些过激了,这封赏一事,觉得不妥,驳回或是留中再议便是了,如何当朝降罪,留下这罢免言官的话柄来?”
方中平笑了下:“陛下这是恼人拿着云侯爷做幌子,挑唆他不学好,这是杀鸡给猴看,省得那些人又拿云侯爷来做文章。”
刘高云这下以为得了真意:“所以,之前流言猜陛下猜忌昭信侯,想要压制收权是真的了?”
方中平看了眼刘高云,实在觉得与这样笨人同在中书府,实在有些烦恼,只得细细道:“刘相再仔细想想吧,皇上若是要收权猜忌,正该高高捧起昭信侯,昭信侯年轻,这德不配位几年,浮躁不成气候,自然也就散了。如今这般小心爱护,甚至为了他杀鸡骇猴,雷霆震怒,截断那起子小人再拿云侯爷做文章,正才是圣眷隆重,用心良苦啊。你只看着,到时候昭信侯必然是要历练栽培,多半是军中。”
方中平又笑了下:“我看这朝中是有聪明人,揣摩君上心思,逢迎君上,这却是想错了皇上。我们这位皇上,这些年来我冷眼看着,竟是光明正大,不好那等阴私权术的。这等立身不正的言官,罢免得好!陛下骂得很对!”
刘高云满目迷茫,方中平却颇觉跟了圣主,也不理他,自去处理政事去不提。
这边昭信侯府,云祯却不知道朝上因为他起了这么大风波,因着春闱将近,翰林们不少都去出题,全都,今日学里轮值翰林不足,便又放了一日假。
云祯闲在家里,写了几页大字,十分不耐,他本就不爱习字,便是这一世,他愿意苦练弓箭,却仍然没有耐心在这些诗书上,想来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在这方面的体质,毫无天赋。
他扔了笔,转头看到令狐翊站在一侧发呆,挥手招呼他过来:“明儿我有个策论的作业,字不多,你帮我写一下,我出去散散心。”
令狐翊一怔,走了过来,云祯起身出去,也没叫人伺候,只看外边春光明媚,和风柔软,拂面吹来直教人浑身懒洋洋的,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有神童在,自己何苦来哉,立时将那些作业扔到脑后头,十分心宽地赏花起来。
侯爷的花园里自然是好的,虽然定襄长公主生前并不如何爱花,但花匠自然会打理好给他,杏花、梨花、李花、海棠、桃花,全都热热闹闹地开了,蜜蜂飞得到处都是,空中细碎花瓣犹如雪一般。
他在园子里边赏花边一遍遍回忆着前世的每一个节点,想着自己该做什么,却忽然听到花园一角有低低的欢呼声。
他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个园丁、仆妇在笑道:“果然真的开出来花中央也是绿色的!旭哥儿好生厉害!侯爷知道了一定会赏你的!这在市面上能卖三千金呢!都能够把我们全家卖了!”
云祯起了兴头,笑着过去问道:“什么稀罕花儿?”
众人看到侯爷出现,忙着行礼不迭,云祯却已看到他们围着中央有两盆月季,却是绿瓣绿蕊,一泓碧色透出清气来,盈盈花瓣,风姿袅娜。
云祯已笑了:“绿萼呀,真不错,谁种出来的?重重有赏。”
花工知道云祯一贯和气,忙笑道:“却是这位旭哥儿种出来的,里头还有三十盆,全都打了花苞了!”
云祯转头看到一个少年正拜下来:“见过侯爷,奴是罗旭,编在玄武班,这绿萼的培养原是家里秘术,到了侯爷这里,侯爷待奴恩深似海,便想着孝敬侯爷则个,不过这绿萼却不是时时能得,因此只能先试着种种,没想到侯爷福祉深厚,今儿这两盆花打开了,里头居然连蕊都为碧色,着实难得,想来里头那三十盆也稳了。”
云祯低头看了眼那少年,果然有印象,笑道:“果是奇技,你知道孝敬,这很好。”
罗旭脸上涌上喜色,他文不成武不就,出身也差,家里养花的,去岁花遭了虫灾,家里产业不继,只能卖了儿子,他到了侯府,却是想要一意争先,在侯爷跟前露露脸,好不容易琢磨出这么条路子,果然奏效了。
云祯倒不以为意,他选出这些人来,本来就是要鼓励他们人人争先。只又看了眼那犹如碧玉雕成的花瓣,喜道:“就把这两盆修剪下,收拾干净了,着人送进宫去给皇上,就说府里侥幸栽培出来的,孝敬皇上的。”
那罗旭脸上涌上了喜色,云祯道:“把这花如何栽培的你也细细写了,让人一起随请安折子递进去。”
罗旭连忙道:“还请侯爷赐个名。”
云祯看了眼那嫩绿色花瓣,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傻了?自然是让皇上赐名了,他若是真赐名下来,你可就出名了。”
罗旭喜色更盛,跪下谢恩。
云祯却又吩咐几句后,便也撂到了脑后,转头想继续去练他的拉弓,却见司墨来报:“侯爷,罗长史和章先生求见您。”
云祯没放在心上,顺口道:“请他们到花厅坐吧。”
他过去,罗采青和章琰都站了起来,笑着向云祯恭贺:“听说侯爷一箭成名,我们特来恭贺。”
云祯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碰巧遇上而已,两位先生就别再夸了,这几天我都听烦了。”他也不过是无心之举,万万没想到如今是哪里都是焦点,搞得他连出门都不敢了。
罗采青笑道:“侯爷少年英雄,人们自然是仰慕,只是今日朝中出了件事,与侯爷有关,我们听了,少不得替侯爷担忧,特来问问侯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云祯奇道:“出了什么事?”
罗采青道:“今日朝会,给事中刘迁朝中奏事,要给你请封嘉奖,被皇上叱责其立身不正,朋比为奸,包藏祸心,欺君罔上,即令解职返乡,永不叙用。”
云祯想了下,想起刘迁当初可不是那个骂自己的急先锋,跳得最高骂得最毒的那条疯狗吗?幸灾乐祸道:“皇上锐眼如炬,罢得好,罢得妙!”
罗采青和章琰对视一眼,章琰笑道:“我等担心侯爷知道了此事,误会皇上这一片良苦用心,生了怨怼,反触怒陛下,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云祯满不在乎道:“皇上问过我要不要加官进爵,我当然辞了,这些人这么上赶着捧杀我呢。”
章琰目光一闪:“皇上居然还问过侯爷?难怪昨日宫里又有厚赏,原来是为着这个。”
云祯道:“昨儿在学里用午膳的时候,皇上问我,我辞了后,皇上很高兴,说我见事明白。”
罗采青再次捕捉到个关键信息:“皇上居然赏了侯爷共进午膳?这可是莫大恩宠。”
云祯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进学以来,皇上说学宫里的饭食不好,都是让我过去和皇上一块儿进午膳的。”
罗采青与章琰都呆了下,然后脸上都现了喜色,章琰笑着道:“侯爷此次应对极好,想来入了皇上的眼,侯爷年少,切莫贪功冒进,来日方长,厚积薄发才好。”
云祯道:“章先生说得极是。”
章琰看着云祯一片天真烂漫,心念数转,也没说太多,只又说了几句,才起了身和罗采青出去。
罗采青一行笑道:“这下章先生可放心了吧?我一直说侯爷深得圣眷,章先生还忧心成这样,我说实是杞人忧天了,陛下既敢在朝廷叱责罢免言官,定然也已给侯爷分剖明白了,这进不如退,厚积才能薄发的理儿,皇上明白着呢。侯爷也是一片天真烂漫之心,难得全没在意这些名利,章先生刚才怎不再多教他几句御前应对之法,不然他日日在御前,万一做了什么,触怒圣颜,反倒不美。”
章琰看到路过的司砚让人小心翼翼捧着两盆蒙着轻纱的花走,已是叫住司砚问道:“小哥这是要去哪儿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