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棋子:“朕许久没玩了,可不会让你的,你可好好打起精神来。”
打了两三局双陆,看了下时辰,一向克制的姬冰原让丁岱给收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射箭的课结束了,我听说你平日在家也是勤练不辍,宫里的不上也罢,以后朕教你,只是经义的课还是不能缺的,王子溪讲得好,你该去听听。”
云祯忙站了起来应是,姬冰原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吩咐丁岱:“朕记得那孔雀毛的大氅有一件小一些的,正好合适吉祥儿,拿来给吉祥儿带回去。”
丁岱连忙命人去取了来,却是一件通体晶莹雪白的孔雀毛大氅,又轻又软,云祯都忍不住赞道:“这好漂亮。”
姬冰原伸手取过大氅,抖开亲手替他披上系紧:“你才脱了孝,这个颜色不张扬合适你,而且这个比那些大毛的轻一些,又能挡雪防潮。”
他低头看了下系好的带子:“去吧,另外今晚重新写五张大字,明儿带来,这回须得好好写了,朕是要看的。”
云祯自然是乖巧应了,丁岱亲自送了他回课堂,回到书房,看到姬冰原正在看折子,便静悄悄站一侧不敢惊动。
姬冰原看完本折子一抬头看到他问道:“送回去了?”
丁岱连忙道:“回去了,云侯爷穿着那身白孔雀大氅,可真如神仙中人!学堂里诸位公子看到眼睛都直了,陛下果然好眼光。”
姬冰原无声笑了下:“上书房里都是宗室子,个个眼高于顶,今儿他第一天来学堂,朕总得护着他点。”
丁岱笑道:“皇上深恩,侯爷定能体会。”
姬冰原摇了摇头:“孩子肯用功,原也该赏。”
丁岱不解,姬冰原却没有解释,低着头拿了下一份折子,今儿那孩子手心里,全是拿弓留下的茧,到处细皮嫩肉脸上像桃儿似的,手心里却厚厚一层茧,长史是报过说他在家苦练弓箭,他原以为小公子么,再怎么苦练也有限,没想到倒真下了点功夫。
义姐的孩子,自己总是要看顾的,吃这么大苦头做什么?且看他能坚持多久吧,姬冰原倒也没说透,怕是真说奖赏他练弓勤快,为着自己这句嘉赏,倒要日日折腾自己,随他吧。
第13章 权术
云祯披着白孔雀羽氅回到学堂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洁白如玉的羽毛比之前那蓝孔雀的又不知要醒目许多,云祯才出孝,发上本就戴着白玉冠,再被这白孔雀羽氅一衬,越发衬出了些神清骨秀的仙气来,细看五官眉目像是墨笔勾画过,眸清似水,唇红齿白。
满堂的王孙都顿了顿,发现这位新继任的小昭信侯,年岁虽小,长得还真有些出色,举止也娴雅风流,不似俗人。
课堂寂静,接下来范学士讲课,中规中矩讲完一堂课,无事发生,直到下了课,朱绛只跟着他说话:“前儿我发现了一家好店,做的极好羊骨头汤,下了那么大的鱼来吊汤,鱼子还全炸了,又香又鲜!我带你去尝尝,你一定没吃过。”他兴致勃勃伸手比划着,显然迫不及待要和云祯开始从前那快活的日子。
云祯看了眼朱绛,觉得他这没心没肺的缺心眼还挺可爱的,他父亲是次子,他又是次子生的次子,虽然是嫡子,基本是没有希望承爵,而他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就等着大了结婚,分家,出去拿着分出去的田产和店铺过一个没心没肺的日子,胸无大志,只求当下,难得有个志同道合一起吃喝玩乐的玩伴,他当时也觉得事事合拍,和朱绛很是能玩在一起,甚至觉得,和朱绛就这么搭伴玩上一辈子,也是件极开心的事。
可惜,如今自己却是要踏入名利场的了。
云祯垂下睫毛,微微带了些愧疚:“行吧。”
朱绛喜出望外:“我给你说一定不会后悔的!那儿还烤得极好的芝麻烧饼!和那羊汤绝配了!又暖身子!”他停了停忽然又想起来一事问道:“说起来你府里怎么忽然把青姑姑打发嫁出去了?我前儿太忙,知道的时候她已嫁走了,也没顾得上替她添个妆。”
云祯淡淡道:“她原本就是寄居的亲戚,我如今也大了,留在侯府不合适。”
朱绛没心没肺,倒也没怎么在意,不过是顺嘴一提:“也对,之前我也听老于抱怨,说克扣得厉害,自从长公主去世后,忠义院无论是月银还是马粮,取暖的碳,还有衣食这些小事上克扣得都很厉害,管事的嘴脸也难看,我当时还想和你说实在不行就把小石榴给我,我去和国公求一求,也能养起……嗨如今青姑姑走了也好,不然她整天替你当家,倒是把老人儿都得罪光了,我们家也有不少从前和外祖父征战过的老兵,那都是在庄子上荣养着呢。”
云祯道:“我当时病着,不太晓事,青姑姑说有几位老兵说想要回乡,我想着人想要回去也不能拦着……就应了,后来才知道都是住不下去了,以为我嫌弃,就都自己提出要求回乡了。从前我父亲不管事,母亲又多在军中任上,西府都让青姑姑管着内务,她出身低微,见识也就那般,怪我们自己罢了。”
朱绛笑着:“你现在不是处理得很好?听你家小厮说喜事办得很漂亮。”
云祯将文具收好,站了起来,随口道:“都是长史操办的。我并没操心。”
朱绛点头低声笑道:“我听父亲说你那长史可是二甲进士,真正有学问的……”
他们两人说着话出了前堂,王孙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交头接耳。
大部分人颇有些自矜,毕竟他们自幼出生于皇室近枝,大部分人在十八岁成年成婚时,将会按制得封爵位,亲王之子大多得封郡王爵位,最差也是个辅国将军,对昭信侯并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他们却也都知道新一任的昭信侯的母亲,却是掌军多年,战功彪炳的定襄长公主,直到去世前还掌着京城军权。
皇帝对这位年龄尚幼的昭信侯示宠,自然是为了笼络军中人心。
再不屑一顾,也都还是记住了这位才第一天来上学的昭信侯小云侯爷。
然而就算他们再心里不屑,在接下来的日子,也逐渐认识到了这位小云侯爷的得宠,每日午膳,这位小云侯爷都是被来自体仁宫的小内侍们毕恭毕敬地请走,然后一去不回,下午的骑射课直接就没参加,然后直到讲章课,昭信侯才姗姗来迟,有时候睡得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被褥的印子。
开始有宗室尝试着结交这位昭信侯,然而这位昭信侯却一律以才出孝不好张扬为名,几乎拒了所有的宴饮,唯有定国公家的朱小公子,与他自幼交好,时常同进同出。
少不得有人和朱绛结交,想通过朱绛邀请昭信侯出去,才发现,原来这位昭信侯其实也极少与朱小公子出门。
“看来这位昭信侯并不简单。”姬怀素坐在座位上,面容冷淡,他旁边一位中年文士若有所思地拿着茶杯沉吟着:“小昭信侯云祯,是我们早就定下来进京就要结交的目标,如今其他宗室子都在投贴邀请他,听说却没一个能把他给请出来的,包括姬怀清。”
如果云祯在,应该也就认出这位文士正是姬怀素的妻舅娄子虚,一直在姬怀素身边以谋士自居,也的确足智多谋。
姬怀素忽然笑了下:“我听说姬怀清大怒,直接撕了侯府婉拒的回帖,说云祯是草莽之子,不识礼数,不识抬举。”
娄子虚也笑了:“真的撕了回帖?侯府的回帖,那应该是罗采青写的帖子吧。武成三年的进士,诗词文采上一般,但策论写得极好,皇上极为赏识这一点,特意点了他先去六部历练一轮,做些实务,已是在工部、吏部任了两任了。人人都认为他该升了,没想到却忽然指他去任了公主府的长史。你说有意思不?”
“论理定襄长公主已去世,公主府也已换成了昭信侯府的牌匾,原本公主府的长史原本应当另有任用,听说前些日子却因没服侍好这位新侯爷,直接被裁撤了,看邸报是皇帝亲自下口谕永不录用,专门换了罗采青任的长史,姬怀清也不打听打听,就敢撕侯府的回帖?更别说侯府还有位大名鼎鼎的章琰在。”
姬怀素深思着,他身旁一位年轻清客问道:“章琰?可是定襄长公主身边那赫赫有名的青衣军师?听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经武律,无一不通。”
娄子虚点头:“没错,长公主当年,勇武过人,但草莽出身,并不识字,将兵领队,运筹帷幄,全靠这位青衣军师一应指点,且淡泊名利,只在公主府内存身,并无一官半职,也并未婚配,事实上,听说军中事务,大长公主多依仗他安排,即便是如今公主已逝,这位军师并无职务,却仍能指使军中事务。”
姬怀素却忽然问了句:“所以,其实皇上忽然派了这位进士出身的罗采青去公主府,除了以示荣宠,其实还意在分权收权?”
娄子虚十分欣喜:“不错!公子能看到这一点,极好!罗采青进士出身,如何愿意入已经去世的公主府中当犹如家奴一般的长史?皇上又为何独独挑中他?这绝不是折辱!而是有大用!”
“圣意难测,帝王心术。公子只需要记着,帝王一举一动,你不必去想他的意图,揣测他是否真的宠爱谁,厌弃谁,那都是为臣之道。我们只需要看到这背后,君上会拿到什么好处——大长公主去世,她手里曾经的军权,应当如何牢牢掌控?其一就是笼络住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其二,自然就是这位章琰先生了!”
他喝了一口茶水,又有些神往一般地想了想:“陛下不愧是能够平定天下的明君,这举重若轻的手段……公子再想想,若是您是皇上,您会如何对待这位章琰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