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一旦问出了这个问题,就有了千万个去死的理由。
活着比死去麻烦多了,只不过因为在这个人间尚有牵掛而已。
奶奶刚走的几天,他陷入情绪之中,差点走不出来。
但他还有牵掛,他欠孙淼的,不能不还。
起初他想,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后来他想,能跟她说上话就好了。
但孙淼说她还在等他,轻轻一句就让他的欲望不断膨胀。
他知道她嘴上没有说,还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也知道每次她都要跟别人澄清他不是她男朋友。
他记录不好,她的小心,他都明白,只能想尽办法再对她好一点,让她知道他是真心的,慢慢放下戒心。
跟公司摊牌是件很冒险的事,他的经纪人公司在国内来说也是数一数二,财雄势厚,怎会卖他一个名不经传的无名氏帐,分分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落得一身腥。
但他还是努力去周旋了,用尽自己微薄的人脉关系,毛遂自荐跑了几间公司,中间还不断两个城市来回看她,颇有些焦头烂额,幸然得了好结果,今日又急不及待来,就是为了告诉她。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的。
但若是她对他并不是防备,而是不在意呢?
若她只是太善良,才不忍拒绝他呢?
孙淼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他尝到喉间冒出的腥味,四肢无力,勉强扯扯嘴角:「算了。」
孙淼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交定稿了,她想提早一点让导师看一遍,又重覆泡图书馆的日程。
图书馆的空调大得能把水份都抽光,她带了个一公升的大水壶,没两个小时还是喝完了,习惯性地推推身边的人:「蒋一乎。」
手却落空了,目光才从电脑移到旁边的空座,他不在这里。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也不想跑上跑下啊。」对面的同学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底。蒋一乎之前几乎一星期有四、五天都在这边,也不干什么,就坐在她身边看书,帮她们添水跑腿。但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来了,他说公司有点小问题,哪里是什么小问题,那天他透露了些情况,之后接了个电话就急急离去,孙淼猜想随时是要闹上法庭的地步,不免有点担心。
「我要下楼添,顺便帮你吧。」她拿了两人的水壶下楼,打开出水口,听着水流声拿出手机,蒋一乎今天没有给她发短信。
她滑了滑屏幕,对话框一个接一个,时有讲到叁更半夜,然后一大早又互相道早,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题,每次都是他先找她的。指尖在手机上空转犹豫,要不要主动给他发一次。万一他想清楚了,决定回到自己的生活了呢?
水满出壶口,她盯了一会,沙沙淅淅。
关于和他分道扬镖这件事,明明早就预期过,明明五年前也亲身经历过,再来一次还是会空落落的,已经见过彩虹的颜色,要花很多时间去适应黑白,最难过的时候像瞎子一样不辨前路,但习惯了就好了,她本来就活在黑白之中。
「浪费食水,非洲的儿童都在哭了。」一只大手替她换上了另一个空壶,孙淼头向后仰就贴上他的胸膛。
是他啊,
这次他回来了。
这个来月两个月间两个人要吃遍b市出名的餐厅。
她吃到美食时总会高兴地弯眼,手舞足动和他分享,这样一个满足的表情,是他每日早上醒来的动力。
蒋一乎回去冷静了两日,他放不开手,她想不想要都好,他还是要自私地一意孤行。
他数着米饭,听到一声轰轰巨响,孙淼侧头望向落地玻璃喃喃:「好大雨啊。」
夏天的过云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如从天上倒水一般,他回:「吃完饭就该停了。」
但这不是过云雨,下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两人在餐厅门外的檐蓬等了好久,只见雨愈下愈大,夜了还渐渐有些寒意。
蒋一乎把外套留给她,自己举着她那把小小的遮阳伞涉水出了大马路找的士,回来时整个背都湿了,还没有好消息:「司机说大学那边的路都淹水了,车不走。」大学在老市区,排渠系统做得不好,稍大的雨都能淹掉。
他重新站回檐蓬下,被餐厅里面吹出来的空调冷得颤了颤。她要把外套脱回来给他,他却强硬拒绝了,毫无作用地拿纸巾替他擦身,还是在门口迎宾的服务员大姐给他们指了路:「没什么要事的话就先在附近过一晚吧。」
旅馆比蒋一乎想像中还要简陋,昏暗亦刺眼的粉红色灯光掩盖不了周围的残旧,他深深地皱着眉,不想触碰到旅馆内的任何物品。坐在前台是个浓妆艳抹的大婶,厚厚的粉底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皱纹,听到蒋一乎说要两间单人房时夸张地笑了出来:「弟弟,我们没有单人房的。」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要两间双人房,大堂的门又再推开,进来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搂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对前台阿姨喊:「一间房。」
「哎,还是叁零一。」大概是熟客,她没有让登记身份证就把门卡给他,男人摇摇晃晃进了电梯,瞇着混沌的眼直打量孙淼,蒋一乎早警觉,把她挡得严严实实。大妈说:「有一间双床房,要不要?」
他怕孙淼介意,向她解释:「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双床房好不好?」
刚才那个醉酒大叔的目光也让她不太自在,便点头同意了。
孙淼站了快一个小时,见到床就急不及待坐上去,蒋一乎忙出忙入检查房间,确认了洗手间至少干净和有热水洗澡, 一出来看到她要向后倒下去,赶忙把她拉起来:「先别睡,不知道干不干净。」
她不情不愿:「没所谓啦,被子不翻开就好,反正关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你真行,半身都湿的也能躺上去。」他忍受不了,把被子翻开检查床单。幸然床单只因多次漂洗而泛米色,才放过她。
「我下去买两件衣服,你先洗澡,一个人怕吗?」
她转头看全间房唯一的窗户,外面的雨下个不停,劝他:「这时候哪里有衣服买,洗完用吹风机热一热就好,我看看浴巾够不够大。」说罢蹬蹬往洗手间走去,蒋一乎脑里浮现她一丝不掛只包浴巾的香艷画面,被淋得发冷的身体突然躁热,猛地摇摇头,拎起房卡对她说:「我刚刚看见有连锁店还未关,很快回来。我有拿房卡,有人敲门你千万别开。」
他千叮万嘱,关上门后重覆扭门锁确认锁好才离去。
那是男装店,没有内衣服,他只好选了件t恤和橡皮筋头的运动短裤,在他身上是膝上短裤,她却快穿成七分裤,额外披上一件外套,像偷穿父母衣服的孩子。
她坐在床上拉扯着格外宽大的裤管,见蒋一乎出来和她穿着一模一样图案的上衣,像情侣睡衣一样,他擦着头被她盯得后背发烫,回头问她:「怎么了?」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抓到床上的遥控器,结结巴巴地回:「电视没声音。」
他接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按,正在播放生离死别的画面就响起嚎啕的哭声,他顺势背对着床坐下来,看着电视剧上发卖儿子的剧情,没一会就烦厌,把遥控器扔回给她:「这种大妈剧你也看。」
孙淼也不知道是在演什么,只是有点声音好像就少了些尴尬,便没有反驳,任狗血的剧情继续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