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猛然抬头,下午四点,太阳从教学楼的另一边照过来,打在男生立体深邃的五官上,单眼皮,薄唇,利落分明的下鄂线。
他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衣襟敞开,五个手指抓着球,曲着的手指飞快转了一下,当着许随的面,扬手一仍,足球正中最后一排的筐里,很轻地笑了一下。
浑身透着轻狂又肆意的气息。
许随点了点头,他撂下两个字:“等着。”
十分钟后,男生跑到另一栋教学楼,爬上五层拿了一张新凳子给她,额头上沁了一层亮晶晶的汗,喘着粗气。
“谢谢。”许随轻声说。
男生似乎没放在心上,走廊得外有人喊了句:“周京泽,不是说再踢一场足球吗?我他妈等你多久了。”
“来了。”周京泽应道。
周京泽从她身边跑过去,扬起的衣角挨着许随的手背擦了过去,那一刻,许随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以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后来许随融入这个班级后,将自己看到的以及听到的周京泽渐渐拼凑起来。他个子很高,学习成绩好,是最好的大提琴手,手背有一个嚣张的纹身,喜欢吃薄荷糖,养了一条德牧。
在学校里人缘很好,从来不缺女生的爱慕,经常换女朋友。时而放浪冷淡,但又比同龄人稳重。
许随常常觉得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许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升旗时会常常用余光看斜后方的男生,直到眼睛发酸。偶尔看见他穿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会在心里偷偷感叹怎么会有人把卫衣穿得这么好看。
期待双周小组换位置,这样又好像离他近了点。
许随一直沉默地喜欢他,无人知晓,直到第二年夏天,她偶尔听班上的女生说起周京泽的生日,在夏至,6月21,是炽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下课出去接水的时候,许随经过走廊,男生们背靠栏杆聊球,还有游戏。
她匆匆经过,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停下来,拧开盖子接水。她盯着窗外摇曳的绿色树影发呆。
忽然,一道黑色的影子投在饮水机镜面上,熟悉的薄荷味传来,是周京泽。
许随倏地紧张起来,周京泽拿着一个透明的杯子接水,他微弓着腰,窗户把投进来的日光切成细碎的光斑落在肩头。
他握着杯子,骨节突出来,一点细白,修长干净的手指曲着抵住杯壁,冷水出来,冰雾浸满杯身。
许随在余光中瞥见他那双好看的手指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有红痕留在上面。
他在接水,指关节延伸的肌腱微微发抖,以致于杯面的水在轻轻摇晃。
他的手指一定很疼。
人走后,冷水溢出杯子,许随盯着上面的小漩涡在想起的班上的人说周京泽练琴经常是练到最后一个才走的。
他生在罗马,有绝对的天分,却仍会努力。
许随看到他练伤的手后,第一次动了心思,想为他做点什么。烈日当头的时候,许随走遍打大街小巷,逛遍商场,磨破了脚跟买到他喜欢的歌手的唱片,指套和药膏则被她藏在了盒子里面。
夏至那天,日头好像比往常更晒一点,蝉鸣琤琮有韵,打开一扇窗,风吹进来,将桌上的白试卷吹得哗哗作响。
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许随借口肚子疼请了假。她打算趁所有人不在的时候悄悄把礼物放进周京泽抽屉里。
许随走向后排,拿着礼物,环顾了一下四周,正要把礼物塞进他抽屉里。“嘭”地一声,有人将门踢开,张立强啐了一句:“真他妈热。”
然后他的视线定住,紧接着神色起了变化,语气嘲讽:“哟,小胖妞你也喜欢周少爷啊。”
“可惜了,他喜欢长得漂亮还身材好的,谁会看上你这样的啊哈哈哈哈。”
一群男生此起彼伏地笑起来。羞辱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是被这些处在青春期,以欺负人更乐,不懂尊重为何物的男生议论。
许随垂下眼,拿着礼物的手微微发抖,后背发凉。
一群男生嘲笑得名目张胆,张立强本来是站直的,忽然,被一个力道很冲的足球砸到后背,他瞬间向前踉跄了一下,后面火辣辣的直疼。
张立强沉下脸,抄起旁边的凳子转身就想砸,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慢慢把凳子放下了。
周京泽站在他面前,漆黑如岩石的眼睛把张立强钉在原地,缓缓笑道:
“这样就没意思了。”
张立强从周京泽的话体会到两层意思,一是别做这么跌份的事,二是他的事还轮不到他插手,不然后果自负。
张立强认怂了,同一群人离开了教室。
众人散开,教室里只剩下周京泽和许随两人,他弯腰把球扔进筐里,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绿色的扇叶在头顶缓慢地转着,许随仍觉得心底燥热,掌心已经出了一点汗,他来到她面前,影子在窗边投下来,贴着裤袋的手伸出来,主动去接她手里的礼物。
周京泽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开口:
“谢谢。”
“不客气。”许随怀疑自己当时大脑抽了说出这句话。
说完这句话的许随落荒而逃。其实周京泽从早上开始,桌上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他其实没有必要去接她的礼物。
可他接了,许随开心了很久。
“叮咚”一声,公交站报幕声把许随的思绪拉回,她下了车回到学校,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1017迎了上来,许随摸了一下它,便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她以为自己有点不同,或者说心意被发现了。
但她现在知道,周京泽那样做,是因为教养和骨子里透出对出别人的尊重,仅此而已。
他下午帮她解围,应该也是怕她尴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