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诚毅走出停车场,看附近的山峦,早春的山上还没拉开绚烂的帷幕,枝头的小麻雀鸣翠掀起一阵喧嚣,打地附近的山林也跟着作响。舍身处境,总是会想到与死亡相关的话题。
太宰治有句话轻松又超脱,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
他想想,有些交代不要再拖了:“妈妈,我明白你的担心,我也明白你这么多年的用心良苦。我谈恋爱从来不是因为自身的孤独和渴求,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睡觉不代表他在和孤独做抗衡,而是他已经在孤独上直立行走了。我认为恋爱是一场双向的奔赴,因为我能感受到在我先行一步之后她也在朝着我走来,所以我才希望在我后面跨出的每一步,她都能放心安稳地朝着我走来一步步。”
“那妈妈问你,恋爱是双向的奔赴,婚姻又是什么?”
婚姻呐,他想过但从来没有认真回答过,“婚姻呐,婚姻是相互成全。成全的过程意味着双方妥协失去自我,或多或少总是有牺牲。就好比,恋爱是一个学习放弃自我的愚蠢过程,但婚姻是已经适应放弃转型学习自洽的过程。”
“老二,顺着你的意思,婚姻里如果两人注定是牺牲,你是愿意主动承担多一点还是觉得对方也要付出等倍才是理所当然。我知道你已经有固定的思维,我今天让你一个点,但是往后总会在你身上收回两个点。”
他手掌在自己鬓上找刺激:“你这是在搅舌根。”
“那你说说真实的想法?”
突然有点叛逆当道,“我不太想告诉你,但确实你也说服不了我。”
“你要带回来的时候请提前说一声,我和你爸总要准备红包吧?”
“哪有这么快?”他脚尖飞扬路边的碎石,滚下山坡时沙沙作响,“妈妈,可能我刚刚的表述会造成一定的误解,但是我想你知道,每一个人对为爱付出或者说为爱牺牲的理解都不样,我单这样跟你打个比方吧,可能不太恰当,你也不能往心里放。就你和爸爸在坚持要我这件事情上属于高度一致的状态,因为在你们看来,稳定婚姻的标配是有一个小孩,小孩是稳固一段关系的附属品,这种附属感好比月球是地球的行星一般。”
章诚毅停止脚上的动作,蹲下身子指尖点在青青草尖上,轻盈姿态让他自己都不太适应,收回手指拖着下巴陷入思考:“因为之前没和你聊过这个话题,所以可能对我在这方面的认识有所偏差。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自私,我一直觉得生小孩对于一个女性来说就是人生最大的牺牲,这是真正失去自我的第一步,婚姻都排不上名号。女性做妈妈是很伟大的一件事情,但没有女性天生而来的任务是要做个母亲,如果我的伴侣没有做好90%的准备,可能我的生命里不会有小可爱。不过,你也听到了,是可能。”
“她要是想做个母亲,ok,我希望她能明白现实,有些牺牲是注定的,生理的伤害无可避免不可复原,小孩要不要做她一生的牵挂那是她的功课,但我想说,类似冠姓这种一大家人斤斤计较的事情在我这里看来就是很无聊。尽我所能提供优质的成长环境,所以我更希望她在做母亲之后仍然是个独立的个体,这也避免所谓的丧偶式教育。你让我现在去考虑更多,我也没法一一立现,妈妈,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不要因为我是男孩子,所以刻意不谈此类话题。”
“有机会,我们可以和潇潇一起谈谈。”
他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妈妈,你每天安慰我说你不急,你这还是急啊。我刚例子是举得极端了,但不代表我俩会...丁克啊。”
“你晚上几点的飞机?”
“9点。”
“晚上回家吃饭?”
“当然,我挂了啊,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
墓园内,李潇潇摸着李律凡的后脑勺,弯下腰贴在他耳边讲的很小声,自己嘴角的小括号与逝去的空白混为一体,“你想单独和她说说话吗?”
挚亲在外面,李淼在尽头。我们毕生都在学习,和生命体面告别,却没勇气想象我们再次遇见的光景。
“你们等等我,就再一分钟。”李律凡跪在石碑前,还朝着小火堆投最后几个元宝。
“好,我们不急,我们等你。”李潇潇摩挲他后颈的那点点小顺发。
起身后右手磨成一个拳头,左手去拉李妈妈的手。她对上双亲沧黄的双眼时,自己指尖上传来的强裂依恋和无法推卸责任感在此刻剧增。她选择了低头做伪装,“每次给她烧那么多过去,也不知道她学会打麻将没有。”
“她那么节约的人,估计都存着给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尽孝去了。”李爸爸双手背在身后,侧身看了看环山的公墓,视线又回到李淼那张黑白照片上。
黑白照是李淼叁十岁生了李律凡后回岗时拍的工作照,白色的衬衫扣的严实,头发马尾梳地一丝不苟。她面相祖传的亲和,眼里都是有着坚毅和隐匿的疲惫,眼下的眼圈和眼袋在那个时候已经渐渐凸显。出意外走的时候也就四十出头而已,单位打电话通知后两人赶过去,平淡接受着各位领导的慰问,停尸房门口一站就是凌晨,等到李潇潇回来了叁人才进去。
老夏天的记忆多粘热,李潇潇看着从冷气里推出的李淼时,看她到冷砌的面上还存着已经泛紫的血痂丝,想到她从头到尾被泥石掩埋严实连呼吸没有一丝反应挣扎的景象,顿时跑到冷光房间的角落里哑声掩面。那时李潇潇觉得父母是悲到极致,所以当时的言语表情仅表现出人命由天的无奈感。
后来才明白,人生多经历几场分别,你会一次比一次体面,何况这是死亡。
李潇潇看着李律凡烧了最后一个元宝,“估计被四个老人拉过去当长牌的陪练,我记得还上幼儿园的时候奶奶带我回乡下就会玩那种长条牌。结果你和爸爸连麻将都不会打。”
“主要是我和你爸还没老到觉得生活需要娱乐消遣的程度。”李妈妈心照不宣,在她手中游走了一番。
李潇潇被她逗乐:“我爸是没心思搞这些消遣,你是根本就没学会吧?”
李妈妈为了挽回面子立刻撒娇,靠了靠她肩膀蚊子声音:“一天到晚就乱说,我也是要面子的人好吧?”
李律凡从水泥地上起来,从包里摸出纸巾把遗照一丝不漏地擦了一遍,“妈,我很好,年后清明节来看你了,拜拜。”
李潇潇在碑前倒下一杯白酒:“你在那边吃好喝好,之前的ipad太旧了,20年出了新款就换了吧。哎,上次你在梦里问我买基金的事,别把烧给你的钱拿去买基金,你又不懂,别乱跟风。爸妈我会照顾得很好,你别太想他们,你保佑我赶紧赚大钱吧,我就提前退休每天陪着他们。好的啦,我开玩笑的。李律凡成绩还不错,现在看一本还是没有问题的。现在读书压力很大,我想他开心一点就好。清明节我们再来啦。”
她把带来的酒瓶子和糖果收好,拍了拍李律凡的肩膀,“她在上面也要过春节的呀,她和祖祖们大团圆,真一大家子在保佑着着我们。”
“你怎么知道上面是什么样子?”李律凡偏头问她,“鬼故事不这样写。”
“这叫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