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炷香后,身负重伤的李太史就被李知容按在床上……涂药。
“阿容。”
李知容掏出数个药瓶现场配药,因此脸色也不怎么好,凶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嗯?”
李崔巍端端正正坐在床边:“臂上也有伤,解衣扣,不方便。”
她横眉怒目地过来解他衣扣:“李太史,我已不是十六岁的女孩子,骗人也当有新花样。”
李崔巍顺势握住她手腕,眼睛发亮:“你还记得。”
她垂眼不看他,装作专心对付衣扣的样子。鸾仪卫的衣扣这样难解,她从前竟不知道。
李崔巍见她不答,就笑着抬手,两叁下自行将衣扣解开,露出旧疤痕带着新伤的胸膛和背脊。
旧疤痕是棍伤。她想起李旦同她说的,应当是叁年前的事。新伤是刀伤,刀口不深,只是触目惊心。
他曾经下死力气找过她,却不知她叁年前就来了洛阳,不知多少次地和他擦肩而过,在闹市、在佛堂、在郊野、在宴上。
若是命运再残忍一些,说不定他们会在垂垂老矣时才相逢,或是就此再不见。那时大半生已错过,若是知晓了他一直在找她,从没忘了她,还不如不知晓。
然而,在她滚爬在泥水里的叁年中,有人一直惦念着她。这念头让她槁木死灰的心陡然冒出新芽。
“我今日来时,等不及公主车驾,故费了些功夫。” 他轻描淡写,眼神却着意瞟着她。
李知容不答,只是拿了药膏来,用指腹蘸了,徐徐抹在他身上。
药膏微凉,两人却越涂越热。李崔巍垂着眼不看她,她也不做声,涂得心猿意马。直到药敷完,她又慢条斯理地取来干净绢布给他包扎,打结打得花样繁复。
李崔巍再也忍不住,抓着她手将她压在身下,银白发丝从额前垂下几缕,在她面颊上拂来拂去。李知容被扰得难受,就伸了伸脖子,露出一片雪白脖颈。
李崔巍眼神一暗,李知容心里暗道不好,然而手腕还被抓着,堪称被动。李崔巍低头,接着方才没做完的事一路吻下去。
房间内热气蒸腾,她像一尾搁浅的鱼一样喘息着,惦记着他身上的伤,要推开他,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何况李崔巍亡命徒一般地缠着她索吻。
然而李崔巍在她脸颊边尝到一滴咸咸的泪,突然安静下来。
“为何流泪。” 抵着她额头,如两片落叶贴在一起。
“怕你死。”
她说的是真心话,说完又后悔。良辰美景,本是来谈风月的。他们本已默契地将未来撇去不提。
月光照进窗棂,洒下一地清霜。李崔巍紧紧将她拢在怀里,两人不说话,只是长久地拥抱着。
“今夜你来救我,我很欢喜。” 她手指绕着他银白发丝,小声说了一句。
“今夜你来,我也欢喜。” 他吻她手指,轻声回复。
“今天见你来时,我想起从前在越州时候,那时元月十五州府有灯会,阿翁忙着问诊,我常一人去看。那时最爱坐在桥头,看杂耍艺人与优伶在面前演戏,就像那些新巧美丽的玩意儿,都是为我准备的一般。我在桥头等着阿翁来一同看,可等到夜半人散尽,也无人来。”
“后来,阿翁亦不在了。”
“是故,我未曾想过今夜有人来救我。纵使无人来,我今夜亦能想办法出去。”
她在发着抖,咬牙抓着他衣襟,不肯再落一滴泪。
他像包蚕蛹一样将她包在被子里裹好,吻了吻她额头:
“今夜之事,明日我会彻查。日后千难万险,我自会陪着你。”
月上中天,李崔巍守着她沉沉睡去。
而此时在天女尼寺门前,坊门口停着一架牛车,安府君靠在车前,车边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空酒壶。
今夜他失算了,用李知容的半个时辰换了与圣人的交易,他知道她会平安出来,却不知那个李太史会冒死去救他,亦不知此人竟能搬得动太平公主。
虽于全局无碍,但他在看见李崔巍抱着她出来的一瞬,心里霎时空得很。像幼时与伴当摔跤,他赢了比赛,对方却得了族中最漂亮女孩子的花。
他想着那双漂亮眼睛,将最后一壶酒掼碎在地上。